噩梦一刻不停，终于吞噬了李春娇。

    最终孩子没能生下来。

    或许是母体年龄问题，胎本就不稳，又或许心理压力，又或许......各种各样的原因。

    这世道条条大路通罗马，可同样的道路，女子的路上总是埋了无数的雷。

    她们一个个茫然无知，笑着欢喜的踏上了路，前路看似坦坦荡荡，不知不觉，雷爆了。

    雷在地底悄悄引爆，地面毫无知觉，内里却岌岌可危。

    走着走着，一旦雷越爆越多。

    甚至有时候，只需要一颗雷。

    地面突然崩塌，拉着她们坠入，深不见底的坑。

    坑口围着好多人，笑着一言一语，如锁链一般封锁着坑口。

    遮住她们的心，蒙住她们的眼，如坐井观天的蛙，从此再不知远方为何，不知世界浩瀚广大。

    李春娇，就这样坠入了深坑。

    胎儿落了，每个人都很伤心，难过，愤怒。

    王家老人，哭着埋怨她，什么都不让你做，好吃好喝供着你，连个胎儿你都照顾不好，娶你进门就是个吃白饭的......

    村里人指指点点，欣赏着这一场无关他们的热闹。

    丈夫厌恶她的死气沉沉，愤怒孩子的失去，也越发沉默。

    没过多久，这些愤怒伤心又都没了。

    所有人跟没事人一样，又开始兴高采烈为下一胎做准备......

    世界在她眼中割裂粉碎。

    好像一瞬间，李春娇明白了什么，又陷入了什么。

    她无力对抗，又无比愤怒。

    却不知那愤怒从何而来。

    看着众人嬉笑、吵嚷、哭闹、指责埋怨、期待，她只觉得可笑。

    然后就笑了。

    大声笑着。

    没有人吵了，没有人闹了，大家远远站着，看鬼一样看着她，围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所有人围上，把她绑着。

    驱鬼的老道上门，对着她吹吹打打，桃木剑拍在身上，符纸烧成的灰混着水一碗碗喝。

    听说这一切的李小五，不顾李父阻拦，从家里偷跑过来。

    看到眼前这一切，无比愤怒，嘴里大骂着，想要把被绑在木板上，面无表情，看到他也一点反应没有的李春娇拉扯下来。

    可他力气是大，却也只是一个人。

    王家那几个猎户兄弟，扭打片刻后，也下了狠手，将他揍一顿，狠狠摁在地上。

    围在周围的村民，没有人上前阻拦。

    在他们眼里，这只是茶余饭后的一场谈资，一场精彩的戏。

    李小五只能一边怒骂，一边大声喊着李春娇的名字，喊着喊着，眼看一碗符水又递到李春娇嘴边，喊声里就带了哭腔。

    “你们别让她喝，她没疯，阿姐没疯......阿姐......那水要喝死人的......阿姐......”

    李春娇一直如死水一般的眼睛终于动了，一点点移到了李小五的脸上。

    不好看，甚至是凄惨。

    个头不算小的半大小子，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被几个大人摁在地上，眼泪鼻涕混着血脏了一脸。

    李春娇木愣愣的盯着，盯了很久，直到一碗符水压在嘴边，灌了进去，开始剧烈咳嗽。

    咳着咳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一边咳，一边哭，

    一边看着摁住李小五头的王四，呜呜咽咽地开口：

    “相公，我难受......”

    王四愣了一下，摁着李小五的手放松了些，然后开心的笑了。

    众人都欢喜的笑了。

    “符水有效果了，有效果了！果然是老道啊，本事就是大。”

    “老道得空也帮我家看看啊，我家那婆娘，这几天也变了个人似的，总给我摆脸色......”

    “还有我家，我家那娃娃也是，总不听话，让干点什么就要反着来，我个做爹的能害了他？小时候都还听话呐，怕不是被妖邪上了身，老道可要帮我瞧瞧啊......”

    “还有我家......”

    “我家！”

    众人叫嚷着，围着那一脸严肃正经的老道，奉若神明一般。

    只有那李家的姐弟。

    一个绑在木板上，嘴边还有符水灰黑的污浊。

    一个被摁在地上。

    都在哭。

    李春娇重新变得正常了。

    她开始见人就笑，积极地为怀孕做准备，谁见到她都是笑着的，温暖和煦。

    谁人不说一句开朗活泼。

    李春娇相貌本就明艳，如此活泼爱笑，自是明媚漂亮。

    王四对她自是爱惜有加。

    只是因为李小五之前那一闹，王家却不再欢迎他了，还特地去了李家，阴阳怪气了一番。

    李小五也就被禁止再来王家村了。

    李春娇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

    她现在很爱笑。

    别人也都爱看她笑。

    日子就这么平淡欢快的过了下去，好像所有的伤痛都被埋葬在了过去。

    可莫长生却知道，并没有。

    她夜晚飘在房间里，仍然会看到李春娇瞪着一双眼静静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生气。

    在没有人的时候，会发呆，一直呆呆地凝望着远处。

    像是一个定时开关的机器。

    见人是一面，不见人是另一面。

    莫长生知道这样下去很不妙，可她一个魂，什么都不能做。

    而且，她所看到的一切，也都是早在很多年前，已经发生过，不可更改的过去。

    她只能默默地看。

    看着一切发生，看着一个灵魂如何走向消亡。

    只是，不管李春娇怎么伪装，有些问题还是难以遮掩。

    有一次晚上，莫长生就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睡着的人木愣愣从床上爬起来，出了房门，进了厨房，举着菜刀，一站站到天明，才清醒过来。

    也是从那一晚开始，李春娇更加难以入睡，甚至恐惧入睡。

    害怕被发现，更害怕过去的一切再次上演。

    不过，她的异常到底没来得及被王家的人发现。

    更残酷的先一步来了。

    pS：

    仙人洞不会写太长。

    说实话，李春娇这个角，我写得还挺难过。

    她是一个觉醒了，但又没有完全觉醒的女性。

    在那个时代，就注定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麻木不够麻木，清醒不够清醒，又不够通透，活得痛苦又挣扎。

    其实我还是手软了。

    她还算幸运的一点是，她这一生，至少有一个人真心爱着她。

    可是她的弟弟，李小五年纪太小了，情感上更多依赖她。

    这也导致，李春娇实际上，仍然是孤身一人。

    她无人依靠。

    前路又看不清，只能一条道走绝了。

    最怕写这种横穿千年的往事了，又不得不写，这怎么说，也算是一个很重要的起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