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的冷早有预料,玄衣男子拢了拢衣领,匆匆走过回廊。他走到院中,见院中树上的花被吹落一地,树下站着的是个青年,鹅黄窄袖衣袍,点玉银发冠,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摩挲着扳指。
玄衣男子上前一拱手,“大人,赵启安邀大人入府,大人要去吗?”
青年只是淡淡轻笑,“去。”
“可是大人,会不会对大人不利?”
许宴知这才抬眸瞧他一眼,“会啊,现在只能指望张戬了。”
“万一张戬……”
许宴知淡然望他,轻笑,“若你出不了广陵,是我对不住你,拉你下水。”
付白神色一凛,严肃地说:“大人莫说这样的话,跟了大人,万死不悔。”
“好了好了”,许宴知拂了拂衣摆往外走,“走吧,别让赵启安久等。”
许宴知到刺史府的时候赵启安亲自来迎,他笑的灿烂又透出关切,对着付白,“许大人,这几日过的可好?”
付白点点头,“自然是好,我们住的宅子还多亏赵大人费了些心思。”
赵启安领着他们进屋,桌上菜品丰富,酒水皆备,付白一笑,“赵大人准备的真丰盛。”
“哪里哪里,许大人谬赞了,不过寻常饭菜尔。”
赵启安与付白你来我往的客套,许宴知全程没插话,端着酒杯却没喝。付白突然“诶哟”一声,说是腹痛难忍,要去方便一下,说了去“失陪”就起身出去。
赵启安的笑脸霎时冷下来,直勾勾盯着许宴知,“怎么?不继续演了?身份互换的戏码玩够了?你是想让他去找什么?”
许宴知泰然自若的抿了一口酒,含笑抬眼看他,“赵大人不也顶着别人的身份演戏么?彼此彼此。”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们也不必再讲废话,刚刚出去那个小兄弟怕是回不来了,现在整个府里全是我安排的人,个个武功高强。至于那个整日只知道待在庆春楼里的废物,他也活不了了,包括你许宴知今日都休想活着出去!”
赵启安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把短匕首,目露凶光,“怎么样?眼熟吗?这可是你给那个贱女人的东西,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许宴知神色微变,冷声道:“你把她怎么了?”
赵启安猖狂大笑,“死啦,我不过是故意逗她,那个蠢女人就真的以为我绑了她的妹妹,竟以死相逼,她真以为我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既然想死,那就去死便是,不过就是个贱人,还想着要告发我,死都便宜她了!”
许宴知微微垂着头,搭在桌上的手捏紧,嗓音低沉,“那你又如何得知我是许宴知?”
“你人还未到广陵我就收到了你的画像。”赵启安说的太肆意一时没设防备,反应过来就赶紧住嘴。
“怎么?我都要死了,你还怕什么?”
“怕?我怕什么?告诉你就是,让你死个明白!你在广陵受到的两次刺杀都是我派去的,是我小看你,本以为你是来查命案的却让你查到了我的作坊。”
“所以——”许宴知缓缓抬头,眉宇似寒霜,长眸微眯冰冷卷着危险,周身杀意肃然,逼人的气势就这么强势的压过来,屋内气氛降到最低,“你想怎么杀我?”
赵启安被惊得一身冷汗,捏紧了匕首朝她刺来,许宴知一脚踹到他胸口,逼得他连连后退,他还未来得及喘息许宴知又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咔嚓一声,是骨头裂了的声音。
赵启安身形不稳,许宴知又踹了另一只膝盖,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许宴知紧接着踹在他肩上,整个人往后仰,躺在地上,匕首早就疼的拿不住了。
赵启安挣扎一着往后缩,许宴知一脚踩在他胸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你……你别以为……你能活着……出去,外面……外面都是……我的人。”
许宴知脚下用力,歪了歪头,“为什么不能?”
“砰”一声门被推开,张戬带领官兵冲进来,“大人,属下来晚了。”
“不晚,正好让他看看我能不能活着出去。”她对着赵启安扬了扬眉,“你家主子难道没告诉你我会武么?你还不够资格杀我。”
付白也匆匆赶来,身上有几处伤,“大人,属下去的时候林姑娘的血都干了。”
许宴知闭了闭眼,恨不得此刻就将赵启安千刀万剐,再睁眼时眸中寒气已消了大半,脚从赵启安身上移开,“带下去,死了唯你们试问。”
赵启安突然大笑起来,“怎么不杀我?没有种吗?许宴知,林疏秋死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眼睁睁看着她死的,还往她肚子上补了几刀,你杀过人吗?那种刀子刺进人身体里的感觉你知道吗?哈哈哈哈……许宴知有种你杀了我啊!”
许宴知不理会他的话,只说了一句,“找个大夫给他瞧瞧,只要不死就行。”
作坊里的人全被放出来,他们看到阳光的一瞬间全都愣住,麻木渐渐退却,在那一刻他们才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开始哭泣。
官兵将作坊毁了,搜查整个刺史府,在一棵新种的树下发现了真正的赵启安的尸体,又在书房查到一些往来书信,之后又将刺史府查封。
官府查到他叫赵亓,赵启安的亲弟弟。
林若绾见到林疏秋尸体的那一刻,崩溃大哭。许宴知没敢见林若绾,是她食言了。
仵作说,林疏秋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三个月就该生了。
那样一个温柔坚韧的女子就这样没了。
许宴知用刀剜下了赵启安手臂上的一小块肉,喃喃道:“孩子都成型了,你说多可惜。”
赵启安疼的龇牙咧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有本事你杀了我!”
许宴知权当没听到,又剜下一块肉来,依旧自言自语般,“广陵死了这么多人,你说他们的家人得有多难过。”
“啊——”赵启安直吸气,“有……有种你就杀了我!”
许宴知轻轻摇摇头,竟同他调笑一般,“为何要杀你?你是叫赵亓吧?你怎么连自家兄弟都能下得了手?想钱想疯了?”她话说得轻缓,手里剜肉的动作却没停。
赵亓冷笑,“赵启安那个蠢货,这么大的买卖都不做,白白有个条件这么好的府邸,他不做还非要阻止我做,还说要大义灭亲,我可是他亲弟弟,他怎么能这么六亲不认?”
许宴知静静听着,用刀认真的剜下他的肉,全神贯注的倒像是在雕刻精品,不紧不慢,游刃有余。
赵亓疼的晕过去,许宴知拿来盐水浇上去,疼的他抽搐着惊醒,见他醒来许宴知这才放了刀,慢条斯理的净了手,吩咐着看守,“让大夫给他治治,别让他死了。”
付白和张戬没跟着她进去,可赵亓的的惨叫他们二人听的一清二楚,周身都是冷汗,见许宴知出来,小心翼翼的问:“大人,审出什么了?”
许宴知睨一眼,“谁说我审他了?”
“只是单纯的折磨他罢了。”她又补充一句。
他二人冷汗岑岑,又说:“大人,搜到的书信看字迹时期都不同内容也不连贯,想必是大部分是被毁了的,他为何留一些毁一些?”
许宴知冷笑,“他太相信自己了,以为这些不会被查到,大部分书信想起来就毁了想不起来就这样留着了。这些内容可有什么价值?”
“有一封是让赵亓杀大人的,其他的都是跟铸铜有关的。”
“可有查到赵亓用的铜是从哪来的?”
付白和张戬同时摇头,“查到了给作坊送铜料的人,可惜等我们赶到时,人已经死了,线索到这就断了。”
“知道了,让他们再查仔细些,别漏了重点。”
“知道了大人。”
入夜。
许宴知提笔写着,“广陵事破,吾安。”她一顿,又写“因考虑不周,误一人性命,甚愧。食言于人,甚疚。”
“终,愿父在京安康,待儿归。”
广陵的风已经寒了,恐怕京城的风更寒。也不知谢辞他们又遇到什么趣事,阿桃不会真给她做了群青的衣袍吧。
姜祀就这么陪许宴知站着,吹着冷风看天上的月亮。
这月亮不是圆的,人也不是团圆的。
许宴知是,林若绾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