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惭愧
作者:十六音   当官日常最新章节     
    自出了谢辞的事儿,靳玄礼便给了他二人几日的假,柯雍之事交给了陆凊和严正全权处理。
    许宴知虽是在假中但也没闲着,将目前她和谢辞所掌握的有关柯雍的线索全告诉了陆凊和严正,之后就是他们的事儿了。
    之前许宴知让付白押回来的刺客也交给了李忠明。
    许宴知有几日没上朝了,许昌茗留意她的状态,问道:“你既无碍,打算何时再上朝?”
    许宴知则是反问:“爹,你知道府里有奸细吗?”
    许昌茗摇摇头,“树大便根深,你不可能摸清楚每一条根。”
    她又想起那梦来,极为认真的说:“爹,你要不续弦吧,或许还能有个一儿半女的。”
    不用多想,许宴知脑袋挨了一记。
    许昌茗明白她的用意却不知道她在瞎担心什么,他以为是经了谢辞这一遭,她怕了,便开始瞎操心,这几日不去上朝也是有了逃避的心思。
    许宴知拿了个手掌大的木盒出来,“爹,我后来去过那寺庙了,这便是你要我拿的东西。”
    许昌茗没接,而是问她:“你看过是什么吗?”
    许宴知摇头,“未曾。”
    许昌茗一声长叹,“年时在寺里为你求的平安符你早就不知道扔哪去了吧?这是我为你求的佛珠,你日日带着,总不能再丢了吧。”
    许宴知没吭声,她没告诉许昌茗那平安符没丢,只是她没带在身上,在她枕下放着。她并不想戴着这串佛珠,她也不理解许昌茗三番五次为自己求神拜佛,平安符也就罢了,现下真真实实在她手里的是串佛珠,又是无用之物。
    许宴知明白的,许昌茗是为她平安。
    可是她从不信神佛,她不想许昌茗再为此无用之物劳心费神,那寺庙的路可不好走,那求一张平安符的心不知道得有多重。
    许昌茗不是壮年了,他经不起操劳的。
    许宴知是愧疚,对许昌茗所做一切的愧疚。
    自她有印象起,她就不断在惹麻烦,不知让许昌茗为她操了多少心,如今她大了,却还是在让他操心,好似欠她一般事事都为她着想。
    许宴知沉默良久,像是在与许昌茗无声对峙,无声的在争辩这串佛珠该不该戴上,许昌茗也未开口,静静等她举动。
    许昌茗是下了决心逼她的,就为这么一串佛珠。
    许宴知不想再犟了,许昌茗毕竟是她爹。她轻叹一声,叹她这无谓的倔强和无声的争辩,叹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有所抗拒,这样一来也不会让许昌茗三番五次劳心劳力去那寺庙拜神佛,再用沉默来逼她接受这无用之念。
    她还是将木盒打开了,上好的紫檀木,十四颗珠子的手串。
    十四颗珠子,观音菩萨与十方、三世、六道等一切众生同一悲仰、令诸众生取得十四种无畏的功德。
    她戴在手腕上,承诺一般,“我会日日戴着的。”
    她还是想问,“爹,你是何时信的神佛?”
    许昌茗将手按在她肩上,面上有回忆之色却不肯轻易开口,许宴知不明白他是为何事而守口如瓶,什么事值得他这么隐藏。
    他只说:“你戴着吧,戴着吧。”
    他一步一步出了她的院子,似是逼许宴知戴上佛珠这件事已经被他当成了一场斗争,这场斗争是以胜利告终的,但他如泄了气一般,他依旧挺直的腰背以往都是儒雅文墨,现下看来多了不少疲倦。
    他像是一棵常青树,明明常年都是青绿,时时都是挺拔,可不知从何时起,这棵树不再那么青了,却依旧挺得笔直。
    许宴知望着他的背影愣神,她心疼许昌茗,比任何时候都要心疼。明明是许昌茗赢了这场斗争,她妥协于败局,可她总觉得,颓败的是许昌茗,赢了的是自己。
    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许宴知的妥协只是为了宽许昌茗的心罢了,并不是心甘情愿戴上的。这是他们之间的矛盾,许宴知不清楚许昌茗执着于此的意义,许昌茗也无奈于许宴知不愿深入了解的执拗。
    只要没人踏出这一步,这种矛盾便是无解的。
    再等一等吧,许宴知想,她会迈出这一步的。
    她走神太久,宁肆唤了两声才叫她回神。
    “何三找到了,我以你的名义知会过,说这种家宅事不方便在衙门公开,便把人带回来了。”
    许宴知:“把人押来见我。”
    “是,少爷。”
    何三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嘴上被布条缠了好几圈,姜祀走几步就踹他一脚,宁肆拎着他的后衣领,阿桃端了茶正好同他们一道进来。
    阿桃把茶端给许宴知,“大夫来过了,说谢大人的伤恢复得不错。”
    “嗯,你吩咐伺候的丫头把他看严些,别叫他嘴馋偷了酒喝。”
    阿桃轻一笑,“谢大人托我给你带句话,说哪有供神仙不用酒的?”
    许宴知笑哼,“你去回他,等他成了牌位我日日摆酒给他上供,让他自己考虑吧。”
    阿桃也笑,“你这嘴,太损了些,谢大人也受得住?”
    “人以群分,阿桃,你且就这样去回,看他受不受得住。”
    阿桃笑应,“知道了,我这就去。”
    阿桃退出去时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何三,平淡一句道:“别脏了院子。”
    姜祀把何三嘴上的布条解开,又踢了一脚,“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别耍心眼。”
    许宴知不紧不慢的端着茶盏,送到鼻尖去闻茶香,她淡淡道:“自己交代吧。”
    何三还在犹豫是否要开口,宁肆已然拔了剑抵在他颈间,“说!”
    “五......五十两银子,有人给了我五十两银子,问我府上可有人要出远门。”
    许宴知嗤笑,“这就打发了?”
    “少爷,少爷,我真的只是说了你要去庙里的事儿,别的事儿我都没有说出去。”
    姜祀没好气的哼一声,“别的你能知道什么?人家就要这么个消息,你五十两就给卖了?”
    “我还丢过一件衣袍,你可知晓?”
    何三嗫嚅道:“是......是我偷的,可是跟这事儿没关系啊少爷,我只是偷出去卖钱的。”
    姜祀气得又给了他一脚,“偷主子的东西出去卖钱,你还有理了?”
    许宴知又问:“知道是什么人找的你吗?”
    何三摇头。
    “他怎么同你说的?”
    何三回道:“那人问我府上可有谁要出远门,我说没有谁要出远门,只是少爷好像要出趟城,去庙里拿什么东西。”
    姜祀:“就这么一句话,就给你了五十两?”
    许宴知一笑,“这消息倒是金贵,还能个值五十两。”
    她渐渐敛了笑意,嗓音轻缓而低沉,“你可知,你白白亏了多少银子?”
    何三没明白,怯生生的摇头。
    “你若是胆子大些,去打听打听,要了我这条命你能得多少银子。”
    “少爷,少爷我真的没想害你,我真的只是财迷心窍,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在路上对少爷设伏,少爷,我真的没想害你啊,少爷。”
    姜祀冷哼,“没想到?那你能想到什么?自己主子的行踪是给点银子就能漏出去的?”
    何三慌得发抖,却不敢轻举妄动,脖颈处的剑刃稍有不慎就能割破喉咙。
    “你再想想,那人长什么样?”
    何三满头大汗的回忆,支支吾吾的说:“那人样貌平平,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了,我只记得那人嘴角有一颗黑痣,左手虎口出有块烫伤,其余的真记不住了。”
    许宴知轻一抬手,“交回衙门吧,出卖主家,肆意偷窃该是什么罪名就定什么罪名。”
    “少爷,少爷饶命啊少爷!”
    姜祀一脚把他踹翻,“还没饶你命吗?要我看就该赏你一剑,好让你好好反省。”
    说罢宁肆提了剑就朝他而去,剑刚抵在他脑门,他就吓得尿了裤子。宁肆嫌弃的收回剑,姜祀也连退了好几步。
    许宴知没了喝茶的兴致,“拖下去吧。”
    宁肆拿着剑鞘勾起何三的衣领,带着他往外走,姜祀苦着脸抱怨,“完了,让阿桃知道他尿裤子脏了院子,定要数落的,没准还不让吃酥糖了。”
    许宴知闻言立马把自己撇干净,“诶,人是你们吓的,跟我可没关系,阿桃怪不到我头上。”
    姜祀怒嗔:“怎么这样啊。”
    宁肆后悔极了,不该吓他的,如此一来,酥糖肯定是没了。
    许宴知还在幸灾乐祸,“不就是没了个酥糖嘛。”
    惹得姜祀一路走一路回瞪许宴知,喃喃一句:“坏人。”
    他二人走后,许宴知瞧了瞧地上残留的痕迹,嫌弃的紧,绕着那滩东西出了院子。
    左右她也闲得慌,干脆出了府去闲逛。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没留意脚下,再抬眼时才发觉自己走到都察院去了。她本想着自己的公务都交给陆吴两位大人了,自己也没必要进去给人添乱了,正要转身走时,被人叫住了。
    “大人,大人!”
    付白兴高采烈的朝她迎来,“大人,好几日没见你了,属下都想你了。”
    许宴知笑啐一口,“得了吧,你那是想我了吗?你那想的是我不当值的这几日阿桃没送来的吃食吧。”
    付白嘿嘿笑一声,拉着她往里走,“大人,来都来了,进去歇歇呗,兄弟几个都挂念着大人呢。”
    许宴知也没推脱,被他拉着进去了。
    她人刚一进去,就被人围上了,七嘴八舌的问着,“大人,大人那日没受伤吧?”
    “大人,你没事儿吧。”
    “大人,我听说大理寺的谢大人伤得不轻,大人你伤到哪了吗?”
    ......
    问得最多的便是她有没有受伤。
    “干什么呢你们,都很闲吗?滚回去做事!”吴东泽是吼出声的,不然根本压不下吵嚷。
    众人皆做鸟兽散,许宴知终于得空喘口气。
    “你怎的来了?”吴东泽问道。
    “我只是闲逛路过的,没想耽误你们——”
    “闲逛?你还真是嫌命大,这个时候还敢出来招摇,还嫌杀你的人不够多啊?”陆凊出言打断了她的话。
    陆凊接着说:“那日你驾着马车回城,你浑身都是血,不知惊了多少人。”
    吴东泽接话道:“后来才打听到,有人在你去庙里的路上设伏,原本是你去的结果谢大人替你去了。”
    “我派人去查过那条路了,还碰上了大理寺的李大人和户部尚书黎大人,我想着这事儿他们大理寺来查应该更有把握,我们便撤回来了,托他们二位大人届时查到什么给我们捎个信。”
    许宴知有些不大好意思,“有劳你们还为我挂念着这些事儿,我的差事都压在你们身上了,如今还要抽出空来帮查——”
    这次是吴东泽打断了她的话,“说什么有劳,都是都察院的人,还计较这些做什么?你就好好歇两天,我跟陆大人顶着呢。”
    “对了,送进那箱子死鸟的人查到了,就是个后厨的送菜工,收了些银两把箱子送到你院里去,他也交代了,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他还说,给他银两的人长相普通,只是嘴角有颗黑痣,手上虎口处有一烫伤的疤。”
    许宴知眉头一挑,“这人倒是跟我那家贼说的一样。”
    她接着说:“我那家贼不仅偷了我穿过的衣袍卖钱,还透露了我要去庙里的行程。”
    吴东泽:“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要找出这个人来。”
    许宴知点点头,又问陆凊道:“陆大人,柯雍之事如何了?”
    陆凊回她:“人和签字画押的凭证都禀告给圣上了,早朝时把人押上去的,柯相说得好听,大义灭亲,还不是早早知会了杨禄和王克替他说情,杨禄说没有人证,严大人便厉声说‘谁说没有?都察院的许大人和大理寺少卿谢辞都是人证!要宣他们进宫给杨大人瞧瞧吗?’这话一出,杨禄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了。”
    许宴知一笑,追问道:“结果如何?”
    “柯雍发配,柯相教子无方罚俸三月,停他一月的差事。”
    她长舒一口气,“总算能有个由头打压柯相了。”
    吴东泽拍拍她的肩,“这事儿算完了,你也不必挂心,好好休整几日,还等你来当值呢。”
    他又问:“谢大人的伤如何了?”
    她回:“好多了,在我府上养着呢。”
    陆凊说:“谢大人是一人在京的吧,他那处宅子可不小,我记得谢大人家在江南是有名商贾吧。”
    她点头,“不错,他家世不凡,是个少爷官。”
    吴东泽闻言一笑,调侃道:“你也是个少爷官呐,京中多少贵胄都得卖你们许府的面子。”
    许宴知呵呵一笑,“那是,少爷官被人盯着呢,不然怎么谁都想要我的命呢。”
    陆凊扫她一眼,“你这嘴,损起自己来也毫不含糊。”
    许宴知言说告辞,吴东泽非要安排人送她回去,她推脱不了也只能作罢。
    回府时她留人进府歇歇,那几人纷纷婉拒,许宴知只好让他们在府门口歇歇,喝一盏茶再走。
    “阿桃,泡几壶茶送去给门口的几位兄弟,用好茶泡。”她进府后对阿桃说道。
    阿桃点头应下,“少爷,咱府里可没有坏茶,亏不了人家的。”
    许宴知含笑捏捏阿桃的脸,“辛苦我的好阿桃咯。”
    阿桃道:“快进去吧,侯爷和郡主都来了,还有李大人和黎大人也在。”
    “知道了,我这就去。”
    许宴知人还没进谢辞的屋就听得他笑得猖狂。
    她迈步进去,“再笑,再笑伤口就裂了。”
    “宴知哥哥回来了,我们都来许久了。”沈玉寒朝她笑了笑。
    许宴知笑回:“出府去逛了逛,耽误了时辰。”
    沈玉林也说:“你还敢出去逛呢?”
    黎仲舒接话:“怕什么,天塌下来她自己顶着。”
    许宴知一拐黎仲舒胸口,“说什么呢?天塌下来许某还得仰仗在座的各位替我扛一扛呢。”
    李忠明哈哈一笑,“是,谁让你够不着呢。”
    许宴知”啧“一声,”嘿,我比你矮不了多少!“
    沈玉寒笑出声,“宴知哥哥,那我就得靠你顶一顶了。”
    许宴知:“诶,可不能让谢辞歇着,他得顶着啊,是不是啊,谢大爷?”
    “呸,狗东西,我还伤着呢,你就忍心我去顶?”谢辞笑骂。
    “我怎么不忍心啊,我又不会为你急的掉泪。”许宴知有意笑睨一眼沈玉寒。
    沈玉寒当即红了脸,“那......那日是谢辞故意骗我的。”
    谢辞瞪一眼许宴知,佯怒道:“你再说,你再说我打死你。”
    许宴知不甚在意的晃了晃脑袋,“你动得了吗,谢大爷?”
    “嘿,你等我好了的!”谢辞急吼吼的喊道。
    李忠明清了清嗓,“我和黎仲舒去那条路上探查过了,的确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还有你交给我的那个活口,来的当晚就死了,被人灭了口。”
    “怎么死的?”她问。
    “饭菜里的毒。”黎仲舒回道。
    许宴知不由拧眉,“这就难查了。”
    李忠明安慰她,“人是死了,身上东西还在,他用得剑我见过,是个江湖组织的统一佩剑,我还在查呢,你别急。”
    许宴知朝他一笑,“有劳你们了。”
    李忠明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可就不高兴了啊。”
    这一巴掌力道不轻,许宴知连连认错,“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
    沈玉林笑着转了话锋:“我看谢辞真成大爷了,伺候的够好的。”
    许宴知用脚踢了踢谢辞的床榻,“那是,神仙的份例也不过如此了。”
    谢辞笑的洋洋自得,“还是咱许大人照顾的好。”
    许宴知留他们在府里用膳,却都未留下,许宴知这才知除沈玉寒之外他们身上都还有差事,只是挤了时间来瞧瞧谢辞和她的。
    “等谢辞好了,咱几个再聚。”沈玉林说。
    “行,我请客。”许晏知笑回。
    黎仲舒留着最后走,他与许宴知并肩站着,道:“我们几个,说不上气,却有几分埋怨的。”
    许宴知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只是当时若不等谢辞无事再告诉你们,我怕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们。”
    “谢辞是我们的兄弟,你也是。我们怨的是你有福倒是一起享了,有难却是你自己扛,你真把我们当兄弟吗?”
    许宴知怔了怔,他又说:“你得学会报忧,别总是事情过了再知会我们一声,我们不是想听你经历过哪些事,而是想一起帮你度过那些事。”
    “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着想,可是许宴知,我们不想哪天你真出了事儿我们什么都帮不上,最后只得个冰冷的结果。”
    许宴知低低应一声,“我知道了。”
    黎仲舒长舒一口气,揽上她的肩,轻拍了拍,“你还有我们呢,许宴知。”
    许宴知朝他一笑,推开他的手,“快回吧你,府里的事儿够你忙的了。”
    黎仲舒上了马车,探出头来挥挥手,“许宴知诶,你又不是一个人。”
    许宴知笑望他离开。
    他说的对,她又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