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宴知骑马在城中疾驰,顾月笙在后追赶。
在攻城前她就看过城中地形图,不过片刻就追上余崇的队伍。
余崇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继续朝李郜所在方向行进。
随后顾月笙追上来,“许宴知,你就不能消停一会。”
她只是笑,一言不发。
余崇的队伍停在一处府门前,箭上点了火朝府中射进去。
紧接着府门打开,余崇下了马领着人直冲进去。
顾月笙拉着许宴知不让其下马,“你不许去。”
许宴知无奈,“师兄,我真不是来送死的。”
顾月笙不听她解释,“我说了,不许你去。”
她突然静了静垂头盯着顾月笙拉着自己的手,后抬眼看他,“师兄是在怕什么?”
顾月笙想也不想,“自是怕你会受伤。”
她摇摇头,“你是怕我会故意寻死。”
“为何我会寻死?”
她一字一句道:“因为我爹没了,我在这世上没爹没娘自是会心灰意冷想要寻死。”
“是这样吗?”她反问。
顾月笙一瞬心疼,“渡危……”
她笑了一下,“我不会的师兄,我不会寻死。”
“我还有师父、外公,我还有你们,我在这世上不是无牵无挂,我不会寻死的。”
“师兄,让我进去吧。”
“我保证,我不会受伤。”
“我爹说了,上一次我大难不死,今后就会平顺了。”
顾月笙喉咙一紧,张了张嘴终是一言不发,抓着她的手慢慢松开。
许宴知见状不再耽搁,当即下马。
李郜被余崇打得猝不及防,府中护卫不敌余崇带来的人,打斗并未花费太久,余崇的目的很明确,他要砍下李郜的首级。
李郜受了伤,被余崇扯着衣领跪在地上,他高高举起长刀来,眸中迸发出坚定的杀意。
许宴知拉着他的胳膊,“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
他眸中死沉,“张大人的头被他当做球来踢。”
许宴知一叹,“他必定会死,可不是现在。”
余崇眼底动了动,偏过头看她,“为何?”
“滁州兵变,他不是罪魁祸首,他在京城还有个主子,是柯简之柯丞相。”
“他死了,人证就没了。”
“此事事关重大,你当考虑清楚。”
余崇垂下眼,终是放下长刀,抬腿一脚将李郜踢翻在地,找来绳子将其牢牢捆住,他定定望着许宴知,“以柯简之在朝中的权势你能让他伏法吗?”
“我非蚍蜉他非撼树,我只信事在人为。”
“……好。”
李郜一擒,战事告捷。
向朝中呈了捷报后,宋盛准备班师回朝。
滁州百姓仍被李郜蒙骗,对朝廷心有怨恨。
许宴知下放公文,将李郜隐瞒灾情之事以及之后怂恿百姓生变的真相公之于众,她将当初扣下的大部分赎金和军中部分粮草用于救济滁州百姓,并承诺滁州虽远但朝廷不会不管,终是稳下民心。
在启程回京的前一夜,全军整顿。
顾月笙坐在火堆旁,许宴知提着一壶酒蹲在他身侧,伸出手戳了戳他因打斗留下的伤口。
顾月笙疼得“嘶”一声,拍开她的手,“做什么?”
她笑,“还拦我呢,自己倒先受伤了。”
顾月笙没好气,“要不是时刻留意你的情况,我也不会一时不察被人砍了一刀。”
许宴知喝一口酒,又戳了戳他伤口。
顾月笙:“你有完没完?”
“不就是拦了你一下,你还记上仇了。”
她耸肩,“哪里是一下?”
“你还真记仇是吧?”
许宴知盘腿坐下,“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被你气死。”
“我方才给他回信了。”
顾月笙用木棍扒了扒火堆,“我之前就给他报过你平安了。”
“他很担心你。”
许宴知眼眸一淡,“我知道。”
她转言道:“你要同我回京吗?”
“嗯,我同你一起回去。”
“也好,你来了,我府中也不会太冷清,”她顿了顿,又说:“府中太大了,人又太少,还是会冷清的。”
她问:“你去京城又会待多久呢?”
“总归还是我一个人。”
“渡危——”
许宴知打断他,“其实也还好,从前忙起来就不爱回府,现在也不用回了。”
“大不了就去谢辞府上住两天,”她又径自摇摇头,“黎仲舒府上不行,他双亲妻子都在府上,我去不合适,现在孩子也该生下来了,就更不合适了。”
“我得把尽疏从谢府逮回来。”
“府中真是太大了,我总不好把府邸换了。”
“说起来,都察院新址大抵建好了,我还不知道建成什么样呢。”
“黎仲舒的孩子到底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
“此次出来真的太久了。”
顾月笙按了按她的肩,“别说了渡危。”
她笑一笑,“师兄嫌我烦了吗?”
“罢了罢了,我不说就是。”她站起身来要走,顾月笙拉住她的手,“渡危,我没有嫌你烦的意思。”
“我只是担心你。”
她唇角极快的弯了一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轻轻挣开顾月笙的手,“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就启程了。”
……
回京的路途平顺,宋盛率大军凯旋。
许宴知到京城后先是进宫述职,又被靳玄礼留在宫中,她好说歹说才让靳玄礼安心放她出宫。
谢辞、李忠明他们皆在宫门口等她。
“宴知哥哥……”
许宴知笑了笑,“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
谢辞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她道:“行了,我没事的,外公还在府中等我,我就先回去了。”
“这几日赶路,我定是要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的,等过些时日我再同你们聚一聚。”
沈玉寒还想再说什么,谢辞握住她手腕摇了摇头。
李忠明道:“回去好好休息。”
“嗯。”许宴知上了马车面上再没了笑意,眸中灰暗,整个人有些脱力的靠着,她闭了眼抬手捏捏眉心。
许昌茗死后大理寺查明了真相,柯简之的目的本就不是他,故所谓的罪证是站不住脚的,靳玄礼当即下旨为他正名。
许昌茗的丧事是姜茂成赶来京城操办的,许宴知到底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她此次回京,什么都晚了。
马车在府门停下,许宴知心中一沉,迟迟没动作。
她不敢进去。
在马车内坐了良久,最后让人将马车赶至后门,她从后门进去直直往自己的院中去。
阿桃在院中等她,“少爷……”
许宴知摸摸阿桃的脸,“好阿桃,辛苦了。”
阿桃瞬间红了眼,许宴知擦去她的眼角的泪,疲倦的叹了一声,“阿桃,我想睡一会儿。”
许宴知面色发白,像是没了力气。
阿桃哽咽道:“好。”
许宴知这一觉睡了很久,从白日睡到夜里。
她是被饿醒的,但没什么胃口,双目空洞的盯着头顶帷幔,缓缓起身走出去。
陆九抱着一堆东西正在同阿桃说些什么,许宴知走过去,看见了陆九怀中的戒尺。
许宴知动作一滞,紧接着呼吸紧促起来,心口猛的一震,一瞬间怒怨伤哀似洪水猛兽撞开了心墙壁垒,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让她一把夺过那把戒尺狠狠扔在地上。
阿桃和陆九皆是一愣,不等人回神许宴知又连忙俯身去捡起戒尺珍宝一般将其牢牢抱在怀里。
她失神低喃一声:
“这哪里是戒尺,分明是杀我的刀。”
她双眼霎时通红,心中的弦猛的断裂,浑身发抖,泪水决堤崩溃痛哭。
从得知许昌茗死讯开始到她看见戒尺的前一刻她从未掉过一滴眼泪,饶是心有悲恸逼得吐了血也不曾有泪。
此刻的戒尺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许宴知此刻抱着戒尺跪趴在地上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放声大哭,心口堵的喘不上气来,泣声哀痛惹得陆九和阿桃同时落泪。
“渡危。”
姜茂成从院外进来,满目心疼的蹲下身扶起许宴知的身子,轻柔将她抱进怀中,手拍着她的后背,“渡危,好孩子,外公在。”
许宴知靠在姜茂成肩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哽咽着,“外公,我没有爹了。”
“我没有爹了。”
姜茂成搂紧她,“好孩子,你还有外公。”
“外公会活好久好久,会一直陪着你。”
许宴知哭了很久,哭到浑身没了力气。
夜里入眠,姜茂成一直在榻边守着她。
她夜中不安稳,常会哭醒。
直到天有亮色才堪堪睡沉。
姜茂成轻抚她的泪痕,心中酸涩发苦。
这孩子如今才二十,往后的人生还长着,看似恣意,实则又有多少真正畅快的日子?
京城不是太平地,难怪为她取字渡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