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誉知道,瞒不下去了。
于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胡笳和“何言”。
王誉父母家也在这附近,但并不在三村,而是在隔壁四村。
十年前的王誉,还是个少年,父母下班晚,他就经常一个人在浦镇一二三四五村晃荡。
时间一长,也在小区里的一些老人面前混了个脸熟。
在这其中,王誉最喜欢的就是蔡奶奶。
王誉学习成绩一般般,但是对那种一看就很慈祥的老人家总是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
蔡奶奶讲话总是那么慢条斯理的,王誉每次在她面前,就突然想当一个好孩子。
蔡奶奶有时候也会教王誉一些道理和知识,蔡奶奶经常和王誉说她孙子的事情,也就是蔡恩的事情。
说他小时候,一直都是蔡奶奶带的。
这个孙子努力,争气,是个会孝顺人的好孩子。
虽然蔡奶奶一直夸蔡恩,但王誉知道,在蔡奶奶眼中完美的孙子,在他们其他人的眼中,是个彻底的卢瑟。
一个活了三十年,还只能住在奶奶家,一套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工资也就那么一点点,还需要靠着奶奶的退休金补贴家用的男人。
这便是邻里间对蔡恩的最真实的评价。
王誉虽然知道大家都是怎么说蔡恩的,但是每次和蔡奶奶聊天的时候,他也很小心地保护着这一切,他不愿意蔡奶奶难过。
“现在,我想起来,其实,还挺理解蔡恩的,我父母,用尽了一生的积蓄,才凑了我这套房子的首付,现在还有贷款没还清呢,我们全家的工资一起还。我也是一个需要依靠父母工资和退休金的,没用的男人。”
但小时候的王誉,其实并不能对买房子和养家这两个字感同身受,他理解不了什么叫做生活的压力。
那时候的他一直觉得,是蔡恩不努力,不上进,如果他足够努力,足够上进,肯定能让蔡奶奶过上好日子的。
于是,他便开始关注起了蔡恩。
渐渐地,他发现,蔡恩每天天刚刚亮,他才起来准备去上课的时候,蔡恩就已经出门了,而当他放学回来了,蔡恩大部分时间都还没回来,一直要等到他吃完晚饭之后,才有机会看到蔡恩回家的身影。
他还发现,他有寒暑假,有周末,但蔡恩好像就从来都没有见他休息过。
“我高考的时候,坚决不学设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以为,是蔡恩没有选好工作,他太傻了,才这么拼命工作还赚不到几个钱。可是我后来才知道,不是蔡恩没有休息日,即使996的公司,也是有一天是可以休息的……是蔡恩不能休息,哪怕公司休息了,他自己也要接一点设计的活做外快。而这一切的理由,都是因为,孩子。孩子太费钱了,永远都不够用。”
王誉说着,喝了一口饮料,“何言”也同时喝了一口饮料,似乎他们两个在这一刻,都能感同身受一般。
“蔡恩的妻子呢?为什么不一起赚钱?”胡笳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但这种问题,在场也就只有她才能问出来。
“一个是刚出生的孩子,一个是体弱多病的奶奶,他们家需要有人照顾一老一小,不是她不想赚钱,而是她不能。”“何言”解释道,对于生活的理解,“何言”比胡笳要稍稍深刻一些。
听完这话,胡笳也喝了一口饮料,此刻,她才理解了方才“何言”与王誉的表情,这是一种无力感,他们理解,叹息,无奈,同情……但也知道,这一切都无能为力。因为,这只是生活中,再常见不过的苦难之一而已。
蔡恩那时候已经三十岁了,他的奶奶,八十多了。
虽然有时候会趁天气好在小区里晒晒太阳,和王誉聊聊天,但很多时候都病着,只是没有下不了床那么严重而已。
王誉曾经问过蔡奶奶究竟得了什么病,蔡奶奶告诉他,她是老了,老了,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老人病。
王誉还问过,为什么不看医生呢?蔡奶奶说,看医生也看不好的,只能是花钱而已,人老了,就会生病,病得严重了,就会死,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
王誉很奇怪,为什么不舒服,还总是出来散步?蔡奶奶表示,晒晒太阳,走走路,接接地气,对身体好,可以多拖些日子。
王誉不懂了,什么叫做多妥协日子。蔡奶奶笑笑,没有告诉他答案。
“你的意思是,当年你遇到蔡奶奶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时日无多了?”胡笳找到了王誉故事里的重点。
王誉点了点头:“是的。”
“这样的话,蔡恩就没有杀人的意义了。”“何言”也开口了。
胡笳点头:“是的,没必要杀一个将死之人。”
“可是没有证据,蔡奶奶到底是怎么死的?”“何言”问。
“说是,尸体至今没有找到,警方已经认定蔡恩是凶手了,他自己也承认了纵火。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结案了。”王誉说。
“没有找到尸体,那么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见了。”“何言”说着,看向了胡笳,胡笳则若有所思,她怀疑,尸体会不会真的在靶子山上。可是,在王峻岭的记忆中,蔡恩挖坑的时候,边上并没有尸体啊。
“你前面说,蔡奶奶是老死的,是喜丧,你是有什么证据吗?”胡笳开口问道。
“没有证据,只是我的推测。那时候,我知道蔡奶奶可能时日无多了,就经常来三村这里,蔡奶奶似乎也知道自己时候差不多了,有天和我说,她可能以后见不到我了,让我不要难过,她这一生过得很满足,她已经活够了。”王誉说着,似乎回忆起了当时的模样,不由有些难过。
“她是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挺早的,具体说实话我还真的记不清楚。”
“那后来案发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那得过了一段时间了吧。”王誉回忆着,“蔡奶奶走的时候,好像还是穿卫衣的季节,秋天?好像是秋天。有点冷的。”
“案发,是夏天。”胡笳突然好像明白了“何言”之前几个问题的用意。
蔡奶奶死后,尸体在家里待了半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