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
看着面前这个吃力挪动着脚,身体向前倾斜的婴孩,光脚坐在石磨盘上晒太阳的李寄秋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如果自己没有穿越到这个鬼地方,这辈子大概也就是找个女朋友,然后结婚生子,给父母养老送终过完平凡的一生吧。
李寄秋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多远大的追求。不用升官发财,能普普通通的过完一辈子就行。但现在看来这个小小的心愿都是一种奢望了。
心里想着,嘴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李,咋了?叹啥气捏?”
一个洪亮粗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李寄秋还没回过头就已经闻到那股浓浓的烟熏火燎的气味。
“小李啊,别想太多,这雾灾总会过去的,之前地震啊台风啊洪水啊啥大灾没有过?放宽心,相信国家。”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拎着一捆柴身穿碎花棉衣的中年女人走到磨盘前,胖胖的身体费劲地弯下腰看了看李寄秋的脚。
“脚咋样了?出水泡烂的地方快好了吧?”
“快了快了,明显感觉比前些天好很多了。”李寄秋有点惭愧的低下头,“赵婶,这段时间我就让村里人照顾了,我......”
赵婶把竹篮和柴火放在地上,大手一挥,“说这些多见外,是你救了老吴家的媳妇和娃。来村里都这么长时间了,别把自己当外人。”
李寄秋“嗯”的应了声,低头看向竹篮,里面满满登登装着土豆西红柿等蔬菜。
赵婶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一边用磨盘蹭鞋底的泥巴一边说,“这些菜是我从地里刚摘的。今天是岁暮,不管咋地都得吃顿好的。”
李寄秋点点头,他早已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岁暮”和除夕是一个性质。
“小李,把娃看好啊,别让娃跑到雪地里去耍,容易着凉。我得赶紧放了东西去老邢头家帮忙杀猪哩。”赵婶拎起篮子柴火嘱咐道,说罢便健步如飞地走向厨房。
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李寄秋告诉吴可忠、江雪以及村里人的故事是,灰雾发生时自己在逃出城的路上撞到头昏死过去,醒过来时已经在商城外的难民营了,记忆十分模糊,只记得自己是沣城人。村里人也没有追问过多,反而因为他的善举和受伤都对他格外照顾。
抬头一看,天空阴沉沉的,不知何时大片厚重的乌云遮住了阳光,远处的山峦云雾缭绕,模糊不清。凛冽的阵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寒冷的气息。
一扭头,蹒跚学步的婴孩正晃晃悠悠地走向院子角落正在吃草的两只大白鹅。
“嗳......”李寄秋出声阻止,这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小屁孩叫什么,“回来!回来,别过去!”
孩子置若罔闻,向已经张开翅膀的大鹅伸出了自己肥嘟嘟的小手。
李寄秋有点急了,站起来顾不上拿一边的手杖就准备过去拉住这个不省心的小鬼。
“吴冕!别乱动!”
还没等李寄秋迈出步子,吴可忠一个箭步从屋子里冲出来抱起小孩,交给了跟着出来的妻子,“你看一下孩子。待会儿这屋我来打扫。”
“哎。小李兄弟你也回屋坐会儿吧,外面冷。”江雪应声伸手接过来,笑着逗弄着孩子去了别的屋子。“小家伙,鹅你也敢去惹啊?”
吴可忠同样坐到磨盘上,拿出半包烟,狐疑地问道:“你真不抽烟啊?烟现在整个村子都没几包了,想抽的话别客气。”
李寄秋连连摆手,“我真不抽,要不信你看我牙。”
“那还是算了,”吴可忠给自己点着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一缕缕青灰色的烟雾。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对了,这个给你。”吴可忠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柿子递给李寄秋,“我们这的习俗,过新元要吃柿子,图个好兆头。”
“谢谢。”李寄秋接过柿子。
“小李,你确定要去沣城吗?”吴可忠有些担忧地说,“现在外面乱得很,沣城虽然还有政府在管事,但去的这一路上可不好说啊。”
李寄秋沉默地点点头,摩挲着手中的柿子。
吴可忠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我的车没被撞坏还能送你去,就一百多公里,几小时的事。那辆电三轮其实还是我......偷的,剩下的那点电根本不够跑到沣城。”
“啊?偷的?”李寄秋惊讶的看向对方。
“对。商城出事的时候我就在村里收拾老房子,得知消息后马上开车往回赶,和江雪打了一次电话之后通讯就完全断了。本来就两三个小时的路,但军队把所有去商城的路都封了,好多人就在封锁线旁边的村镇里等着。”
青色的烟雾在两人头顶缭绕,吴可忠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继续说道。
“过了大概有......一星期吧,你都不知道这一星期有多难熬,商城近在咫尺却又回不去,军队什么也都不告诉我们。后来不知道是谁发现封锁的军队撤了,没有人拦着了。结果人们都往商城那边冲,起码有上百辆车,都看不到头。”
“有好些人说商城已经是个死城了,所以军队才撤的,也有人说其他地方也遭了灰雾了,军队人手不够,还有说附近就有灰雾的,说啥的都有。我也顾不上那些,就想着老婆孩子。然后车就被撞了。”
说到这里吴可忠微微摇了摇头,上翘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那时候报警也打不通,保险公司更别说了。撞我的那小子自己车也趴窝了,他的车还比我的贵呢。他直接把钥匙扔给我说车赔给我,完事走路朝商城去了。”
“我寻思那不能走路去啊,如果找到她们娘俩咋办,一起走着回村里?所以我就在附近瞎晃,走了快一小时发现个村子。村子里都乱套了没个管事的,听他们说之前军队让他们不要乱跑,结果军队突然就撤了,也没安排他们怎么办。”
“我看到一户人家门口停着电三轮,站在门外还能听见屋里他们收拾东西说要去哪,我一看钥匙还在车上插着,然后我就......就,偷走了。我不敢想这家人出来后看到车没了会怎么办,我只知道我的老婆孩子需要这辆车。”
“我还记得那家人有一男一女,有一个大点的女孩和一个老太太,女孩子一直在哭,我都听到了。”
吴可忠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还未完全熄灭的烟灰掉到夹着烟的手背上也浑然不觉,另一只手则紧紧扣着膝盖。
李寄秋张了几下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胡思乱想着,如果是我,我也会偷吗?会吗?也许吧?我也不知道......
“你说你想去沣城找家人,我能理解你。”吴可忠站起来把烟头扔到地上踩了踩,说道,“村里还有几家人也是临时跑回来避难的,我记得有人也说想去沣城,有时间我帮你问问。不过也得过完新元节再说。”
“有啥困难,尽管跟我和江雪说,别客气。快下雪了,回屋吧小李。”吴可忠揉揉耳朵,转身走向屋子。
“知道了,谢谢吴哥。”李寄秋点点头,正想起身时突然感觉鼻尖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抬头一看,片片雪花如银白色的绒毛般随风飘落。
这时两个村里的大妈走进院子来到正中间,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大铁勺,另外一人从手里提着的罐子里夹出一块烧红的碳放在铁勺中,然后打开挂在脖子上的水壶往碳上浇了什么黑乎乎的汁液。
一阵白雾随着刺鼻的醋酸味爆开来弥漫到整个院子里,两个大妈双手合十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道,“醋碳神,醋碳神,五更时分来家内,驱逐邪魔离家门。”
看着走进屋子继续进行“驱邪”仪式的大妈,李寄秋也忍不住压低声音念了一遍“咒语”。
管他有没有用,念念也没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