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六天,李寄秋终于抵达潞安县。
小戴确实没有骗他,离县城还有几公里就能看到那一片狼藉的车队废墟了。
公路上车辆残骸密布,宛如战场一般。有几辆车倒是撞开了道路的护栏冲进旁边的田野里,但这奋力一搏并不能让它们逃生,这些试图逃跑的车甚至要更惨,它们几乎只剩下了烧得漆黑的扭曲金属框架。
拾荒的幸存者是做不到这点的,也没必要这么做。最大的可能性是,这些车在逃跑过程中被无人机或者反坦克导弹一类的东西精准点名了。
李寄秋远远地清点着车的数量。他并不确切知道考察队应有的车辆总数,但假如这支队伍确实属于考察队,那么车的数量是不太够的,或许还有一些“漏网之鱼”成功逃走了。
靠近仔细观察后,李寄秋发现这片残骸能提供给他信息实在太少了。
每辆车的车身布满了弹痕。而且无一例外,所有能拆除的部件,包括车门、前后挡风玻璃、座椅乃至轮胎,都被洗劫一空。即便是未遭受直接枪击或爆炸破坏的车辆,也几乎被幸存者们拆解得仅剩骨架了。
李寄秋找到了救护车,如果不是在车厢里发现了那种自己曾经藏身的带有储物间的座椅,他都没办法确定这是救护车。毕竟,车里除了这个固定座椅外的所有设备都被拆走了,甚至连座椅对面那本以为是固定在车上的医疗器械柜也不知所踪。
围着救护车转了半天掘地三尺地翻找后,李寄秋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线索。
附近的幸存者如同蚁群瓜分食物一般把车队遇袭现场给搬了个一干二净,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李寄秋甚至都没法确定这个车队到底是不是考察队的。虽然考察队大部分车辆的车门上都印有研究所的logo,但很遗憾的是,所有车的车门都没了。
想要了解这支遇袭车队的详细情况,就必须要去找国道正前方的潞安县幸存者聚落聊聊了。
除非万不得已,李寄秋实在不愿再与他人接触了。即便透过望远镜遥望,那远处的哨卡看似管理得井然有序,戒备森严。
国道穿梭于两山之间,自然而然地,这山峦形成的间隙成为了理想的天然屏障。潞安县的幸存者利用这一地理优势,在这狭窄通道上搭建起了木质防御工事,包括围墙、栅栏以及鹿砦,大大增强了防御能力。木质大门外,数名哨兵持矛挺立,警惕地守卫着入口;墙内,两座约四五米高的哨塔巍然矗立,进一步巩固了监视与防护体系。
最令李寄秋感到震惊的是,哨塔上的守卫竟然配备着显然是军队标准装备的自动步枪,甚至就是于之明之前带自己练习过的那种。
对方手里有枪,自己就必须极度谨慎地行事。万一起了冲突,那可不是撒丫子逃跑就能跑掉的了。
李寄秋蹲在离哨卡两公里左右的地方,决定等一个落单的有缘人打探一下潞安县的情况。
就这样,一上午过去了。
李寄秋嘴里一边费力啃着砸在地上能砸出个坑的梆硬玉米面饼子作为午饭,眼睛一边通过望远镜紧盯着哨卡。从早上到中午已经有五支小队从哨卡穿过,但每队人数最起码有五个,还都是精壮的中青年汉子,他根本不敢贸然上去搭话。
“唉......要是我也能有把枪就好了,哪怕是手枪也行。”尽管嘴上抱怨连连,李寄秋内心深处也确实有些懊悔没接受小尤的手枪。然而,理智告诉他,那对手无寸铁、相依为命的孤儿比他更需要自卫的武器。
实在不行,只能冒险去碰碰运气。想要得到考察队的信息,潞安县是自己根本绕不开的点。
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坚硬如石的玉米面饼子,哨卡的木质大门再次开启,两个看起来已经年逾半百的老头各推着一辆盖着布的超市购物车从哨卡中走了出来。
只有两人!?
李寄秋激动起来,连忙把事先预备好的东西整理齐全,再次仔细观察了两个老头子,确认对方大概不会是什么凶恶之辈后拉上小车径直迎面走去。
。。。。。。
“大爷们,你们好。”走了十几分钟,李寄秋撞上了两个老头儿,很自来熟地主动打了招呼。
偷偷瞄了眼购物车,塑料布下面盖着的好像是木炭、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
两个老头的神色则颇为紧张。他们早就看到了李寄秋,本来都已经避让到了国道路边,没想到对方还主动上来跟他们搭话。
脑壳秃得发亮的老头瞥了眼哨卡的方向,脸上警惕的神色略微降低。
这也在李寄秋的计划之中。三人的“偶遇”最好发生在哨卡的视野范围内,这样不管对谁来说都会更安心一些。
另一名头上只有几根黑白相间头发的老头则紧盯着李寄秋,不咸不淡地反问,“你有什么事?”
鉴于古陶县的前车之鉴,李寄秋也不想再以过分猜疑的心态去揣测他人,这次他决定真诚一点。
“二位大爷,我是外地来的,想找个朋友。”李寄秋脸上挂着和善到有些傻呵呵的笑容,说道,“前面那个哨站是怎么回事啊?看着怪吓人的,我有点不敢去。所以想请教一下二位。”
见两个老头的脸色稍有缓和,李寄秋赶紧拿出礼物奉上:一颗奶糖。
“大爷,这是我半路上捡来的。可以吃,我自己都吃了一个。”李寄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着两个老头撒谎,“可甜了,您尝尝。”
秃顶老头谨慎地靠近几步接过奶糖,撕开包装后用舌尖轻轻舔了舔,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和幸福的神情。
果然,人类都是无法抵抗糖分的。
“想问什么?”秃顶老头给自己的同伴也舔了下糖后,小心翼翼地收好奶糖,和蔼地问道,“只要我们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李寄秋看向哨卡方向,“请问那个地方安全吗?”
两个老头儿沉默了,似乎这个问题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很好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只有几根头发的老头才说道,“相对来说,算是安全的。但前提是你不能惹事,也别被人盯上。只要没闹出太大的动静,潞安县那帮人都不怎么管事的。”
李寄秋大概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于是也不再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又问道,“那里的过路费很贵吗?”
“不是很贵。”老头看了过来,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比如,你刚刚给我的那颗糖就可以了。虽然过路费收的不多,但是胜在量多,潞安县是很重要的交通要道,只收过路费那些人就能过得不错。”
李寄秋松了口气。还好,好像也没亏什么。
接下来,他又询问了对方关于潞安县幸存者聚落的各项事宜。诸如市场兑换的汇率、有无可以休息的旅店,以及是否有打探消息的场所等等。
两个老头儿知无不言,让李寄秋掌握了许多关于潞安县幸存者聚落的信息。
随着对话的深入,三人也越聊越投机,气氛逐渐放松,大有一副相见恨晚的感觉。秃顶老头还邀请李寄秋去二十公里外他们的村子做客,但被李寄秋婉拒了。
不出所料,两个老头儿对于不远处那个车队遇袭的遗迹也不清楚,只晓得一些道听途说的风言风语,而这些传闻还都是从潞安县听来的。
“潞安县那群人可有不少枪,我听说最少有十几条长枪,短枪也有八九支。”说到这里,秃顶老头的语气满是羡慕,“他们仗着有这些枪,过得那叫一个威风,哨卡也是有了枪后才建起来的。”
“他们哪来的枪?”李寄秋“好奇”地问,“咱们国家不是禁枪的吗?就算这个时候,搞到枪也没那么容易吧?更别提十几支军队的长枪了。”
“还不是运气好。”头上几根毛的老头虽然不屑地哼了一声,但完全无法掩盖话语中的艳羡,“我听说,潞安县的枪就是从那个车队遗迹里捡的!这可是他们自己说的!”
“什么!?”秃顶老头儿诧异地推了把同伴,“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你听谁说的?”
“你当然不知道。那是新元节前我去卖土豆时在餐馆听老鼠那个酒鬼说的,那次你又没去。”
“nmd,你肯定偷偷喝酒了是吧?怪不得老子那次感觉换回来的货不太够,你还跟老子说是因为临近新元节所以涨价了......”秃顶老头儿十分恼怒,伸出手就往对方头顶那几根硕果仅存的头发抓去。
“你tm别拽我头发......!!!”
李寄秋没有搭理身边两个莫名其妙就扭打在一起的小老头,他只是注意到了一点异常之处。
潞安县的幸存者们从车队现场捡到了枪,而且枪的数量还很多。如果此事当真,那考察队遭遇的袭击者很可能并非普通的强盗土匪,毕竟,强盗们怎么可能会不把枪给拿走呢?
看来车队遇袭的原委只有潞安县那些人才有可能知道了。
“二位大爷,我走了,你们保重。”李寄秋对着还在为几根头发打架的两个老人点点头,转身就朝哨卡走去。
“小伙子,你等等。”秃顶老头一把推开同伴后,叫住了李寄秋,语重心长地告诫道,“那个奶糖,建议你以后给别人时不要带着包装给整个。你把糖咬成两半,或者咬掉一角,再用树叶包上,这样更好。”
闻言,李寄秋微微一怔。沉吟片刻后,他向两个老头深鞠一躬,随后转身离开。
在李寄秋的背影渐渐远去后,头上只有几根毛的老头有点不甘心地抱怨道,“大肥羊就这么走了。老洪你也不努努力,说不定他就跟咱们回村了呢?”
秃顶老头摇了摇头,“这小子虽然很嫩,但戒心还是挺强的,不可能跟咱们走。你没看他右手一直放在袍子下没拿出来?”
“啧,那倒也是。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发善心了?我以前咋没见你对肥羊这么好心?”
“这么年轻,就一个人在外面流浪,怪可怜的。”秃顶老头咂咂嘴微笑起来,“算了。”
李寄秋微微偏头,用眼角余光确认自己已经离那两个老头很远了,随即才松了口气,抓握着工兵铲的右手掌心早已满是汗水。
尽管他们三人相谈甚欢,但李寄秋总会时不时感觉到有种令人反胃的恶意隐约从两个老头那里传来。为了打探潞安县的信息,他也只能强压下这份不适,假装一切如常地在那与老头们交谈。
潞安县哨卡越来越近,李寄秋用力甩了甩头,把那种令人不快的感觉弃之脑后。然后亮出双手,慢慢走向门口面露戒备的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