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鱼的记忆只有这么多，如果不出意外，商徵羽能看到的应该也只有这么多。
    然而，金瞳对魂魄时光的追溯还在继续。
    幻影陡然一转，像是来到另一方世界。
    ——
    哭泣、嘶吼、尖叫……
    杂乱的声音先画面一步，传入众人耳朵。
    烟尘被风卷开。
    眼前景象，或许旁人认不出，但令狐璇一眼就清晰辨认：
    大寂灭！
    众生皆惶惶，往大陆东南一角逃命。
    狐族后辈，包括年少的晏祉和当时即将生产的她，也在逃命的大队伍中，抵达群山以南。
    庄青鱼的视角很高，几乎俯瞰整片大陆，众生皆如地上尘埃。
    令狐璇在模糊的幻影中寻找久未谋面的家人。
    幻影清晰起来，出乎她意料的，在庄青鱼的视角里，她竟然是最清晰的。
    “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幻影中，逐渐清晰起来的令狐璇，身前一道冷光闪过。
    她腹部流淌的鲜血静止在此刻，随幻影一同消散。
    幻影散去。
    此刻的房内死一般寂静。
    商徵羽捂住胸口，吞服丹药调息恢复。
    剩余杜冉六人都朝庄青鱼那边靠近，试图将她围起来，与令狐璇隔开。
    在场只有聂辰一人狂喜。
    就是姐姐！
    他就说，他是不会认错姐姐的！
    在杜冉几人紧张的注视下，令狐璇深吸一口气，话里不难听出颤音。
    “……继续！”
    商徵羽吞服天阶丹药，缓一口气，看向庄青鱼，似乎是在询问，还要不要当着令狐璇的面继续。
    “继续。”
    庄青鱼压下心中翻涌的种种猜测，再镇定的反应，也镇不住颤动的指尖。
    ——
    时光一路回溯。
    商徵羽将回溯点定在聂寅和庄眷悯出山之后。
    两人当时元力境界皆是仙帝境，但魂力境界远高于元力，到达仙尊境。
    那日兄妹一同出山，誓要为父母同门报仇雪恨。
    恰逢那时庄宥之和叶擎苍杀到。
    复仇途中一切进展顺利，却没人料到，万万年隐世不出的冥府，因为先前分府之乱，向外暴露太多。
    冥府遇袭，老府主为保护后辈弟子身亡。
    聂辰拼得一死，自爆也未能将潜入冥府抓他之人杀尽。
    死讯传到聂寅和庄眷悯这里，庄宥之让她二人先回府处理后事。
    聂寅却并没有回。
    “悯儿，你先回去保护辰儿的魂魄。如果找到合适的身体，或许他还有还魂的机会。”
    聂寅留下，在十大顶尖宗门的众多修士里，发疯般寻找一具适合聂辰的身体。
    庄宥之和叶擎苍杀红了眼，那十座宗门，每日倒下的人数不胜数。
    可还不等聂寅找到，不等庄眷悯赶回。
    多年对抗鬼魂的经验，让外界不少修士发现一个从源头减少鬼修的办法，那就是：杀人要灭魂。
    事情如果已经做得收不住，那就做绝！
    聂辰的魂魄被困于尸身周围，躲避杂乱的魂力攻击。
    那些人即使看不到他，但他们的攻击太密，聂辰也躲避不开。魂体受伤，生机流逝，魂力修为消散，沦为亡魂。
    老宗主，替他挡下数击，魂飞魄散。
    庄眷悯还未赶回，聂寅的亲传弟子先将情况告知他。
    聂寅当即下令，护送聂辰的尸身往大陆东南，阴气浓重适合养鬼之地。
    这道命令，葬送聂寅多名弟子。
    他们和聂辰一样，也拼得个身死的下场，只为保住师父弟弟的魂魄。
    庄眷悯赶回冥府时，聂辰破碎的尸身已经运走，他的魂体也随尸身前往大陆东南一隅。
    庄眷悯只看到聂寅那些弟子来不及收的尸身。
    冥府入目皆是红。
    飘浮上空的同门亡魂被庄眷悯收走，陪在庄眷悯身边，亲眼看她千里追杀，将那些潜入冥府杀害他们的人一一绞死。
    平息他们心中怨恨，庄眷悯回府，为他们收拾尸身，亲手埋葬。
    但聂辰的魂魄不在，庄眷悯没能顺着度化大阵找到杀他之后逃离冥府的人。
    墓地风起。
    老宗主的残念落下，轻抚她的头顶。
    「眷悯，勿执念逝者，低头看看生者……」
    庄眷悯跪在墓前，抬头，只见他最后一丝残念消散。
    泪眼朦胧中，无数同门飘浮空中，引她看向东南方向，示意她去保护还活着的同门。
    冥修，站在鬼修和世人中间那条线上。
    鬼修复仇，诛杀作恶者，此为大道因果，不可阻。
    但世人求存，众生皆苦难，其中良善者也不可弃。
    庄眷悯双手按在泥土上，支撑自己爬起来。起身后踉跄两步，拖着沉重脚步离开墓地，追向东南。
    ——
    与此同时。
    庄宥之失控。
    大寂灭开启。
    就在庄眷悯追冥府晚辈的队伍时，整片大陆动荡起来。
    数不清的逃命队伍远离地柱元心所在的大陆中央，涌向大陆东南角，那片偏僻荒地。
    地柱元心所在地，周围聚集大陆最强宗门。
    那也是庄宥之复仇的地方。
    庄眷悯停下追冥府队伍的脚步，传音聂寅，询问情况。
    却只听聂寅回她：
    “别回头，继续往东南方跑，和辰儿一起等我。”
    庄眷悯再三追问庄宥之和叶擎苍的情况，聂寅闭口不答，只告诉她：
    “十人藏一恶，为除这一恶，可杀十人！”
    庄眷悯望向传音玉简，站在原地。
    半晌后，她转身，御剑飞往动乱中心。
    ……
    上界大陆，比起东南一隅要辽阔太多。
    庄眷悯一路撕毁无数传送卷轴，等她赶去时，依旧还是太晚。
    ——
    大陆强者云集，聚于地柱元心处。
    叶擎苍法象所执破厄剑战断，无力再战。
    各路仙帝仙尊趁他剑断，魂力枯竭，齐力先攻他。
    不击退叶擎苍，他们根本无法靠近正在吸取地柱元心之力的庄宥之。
    这一趟，庄宥之拼的便是一个自毁。
    哪怕自毁自爆，她也要将这肮脏尘世毁灭！
    “必须想办法拦住她啊！”
    “她到底要杀哪些人，还没杀完吗？那些冥修呢！”
    庄宥之身后那尊血色法象遮天蔽日，法象蹲下，十指插入地里，旋涡一般将大陆元力卷入她体内。
    为守护庄宥之能够吸取足够的地柱元心之力，叶擎苍自散魂体，从自己的魂体上提取力量祭剑，熔剑重铸。
    两人这已经不是要复仇，而是要与各路修士同归于尽。
    与这尘世同归于尽。
    庄眷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场大战的最后一幕。
    聂寅坐于群山之巅，轻抚箜篌。
    魂音改忆！
    庄眷悯顺着魂力流向，看见被他改忆的对象。
    庄宥之！
    叶擎苍！
    战场刀光剑影，厮杀声不绝于耳。
    无人察觉山巅之上阵阵弦音，也无人注意到混乱人群中逆流赶来的庄眷悯。
    只是在她来时，山顶弦音错了一个音，随后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