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撇了撇嘴:“既然醒了,干什么不说话,故意吓唬人啊。”
她依旧是那副淡然自若,波澜不惊的模样。
江问轩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抬了抬手,有些惊讶的看着身上恢复如初的伤口,低声道:“是你救了我?”
“明知故问。”
女孩单手支颐,在床边坐下来:“我救了你,你要怎么谢我?”
江问轩沉默了片刻。
他反问道:“你想要什么?”
女孩笑了。
她伸出手,故作轻佻的勾了勾少年形状完好的下颌。
“救命之恩……不应该以身相许吗?”
江问轩吓了一跳。
毕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太子,平日里哪有人敢轻易冒犯。
他脸涨的通红:“你才多大?怎么能说这种话?”
“怎么不能说?”
女孩学着他的腔调道:“你才多大,就跟小大人一样,这么无趣。”
“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既然你不愿意以身相许的话,那就做我的奴才好了。”
楚云汐:“……?”
江问轩:“……?”
片刻后,少年低眉敛目,漠然道:“士可杀不可辱。”
楚云汐:“……”
可以,这回答挺符合江问轩的风格。
“哦。”
女孩拉长了声音道:“士可杀不可辱是吧?”
“有志气,我喜欢。”
“话本里那些一无是处的落魄书生最喜欢说这种话了,你听过没有?”
江问轩愣了下,抿唇默然不语。
楚云汐崩溃道:“我就说,咱差不多得了行不行?”
江问轩梦境里这个她真心是太能讽刺人了。也多亏江问轩如今脾气好了不少,否则那可真是……
楚云汐目光落在少年那张开始变得苍白的脸上。
与第一个梦境相距最多也不过三四年的光景,可与那时相较,他已经出落的越发俊逸出尘了。
朗月清风。
动魄惊心。
虽说是顾宴疏样貌更盛些,但她的这几个师兄俱是修真界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美男子,叫人一见倾心,要星星恨不得连月亮也捧了上去。
怎么能舍得如此冷嘲热讽。
反正如果不是死过一次,上辈子的她是定然舍不得的。
为什么这个女孩这么刁钻?
她在江问轩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楚云汐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声好气的对女孩道:“别提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了。”
“就当帮我个忙……
“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成不成?”
女孩瞥了楚云汐一眼,嫌弃道:“就他这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模样,我问他就会说吗?”
说完,她又转过头去看江问轩:“喂,你是谁,从哪里来的,到底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似乎已经对小楚云汐偶尔自言自语的行为习以为常了,这回江问轩直接无视。
他眼睫微垂,过好半天才回答了女孩的最后一个问题:“路上碰到劫匪了。”
女孩给了楚云汐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以身相许不行,做奴才你也不愿意,问你个问题还答得这么敷衍。”
“那你自己说吧,你这条命值多少钱——”
“不值钱,你说得对,我就是一无是处。”声线冷寂,打断了女孩接下来的话。
“什么?”
此言一出,不只楚云汐,连女孩都不由自主愣了愣。
她侧头盯着江问轩看了片刻,蓦地咬唇笑了起来。
“好,既然你不愿说,那就说说我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吗?”
女孩声音空灵缥缈,不讽刺人的时候,格外动听,格外平心静气。
江问轩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眸子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意外之色。
楚云汐则悄悄的竖起了耳朵。
她也很想知道,这女孩能不能再说出些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东西来。
屋中落针可闻。
女孩洁白纤细的手指在床上轻叩了一下,懒懒道:“是我的亲生父亲,亲手把我关进来的。”
“外头那些你怎么转也转不出去的破烂阵法,是藏剑山庄里的好几位长老齐心协力设下来的。”
“你说,我是不是比你惨?”
楚云汐:“……”
这回倒是没有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但是……
下一刻,江问轩问出了楚云汐心中的疑惑:“为什么忽然跟我说这些?”
“如果没有被特别重视的人背叛……”
“用得着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吗?”
“你胡说!”江问轩脸色微微变了,“不是这样的!”
小楚云汐又拉长声音“哦”了一声:“那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欲盖弥彰啊。”
女孩不急不缓的声音,格外讽刺。
江问轩:“……”
江问轩低下了头。
他望着自己被血水浸湿的衣衫,忽然间莫名觉着,最重的伤并不在身上。
而是在心里。
是心头一直在滴血,抽光了他浑身的力气。
他非常难过。
楚云汐心里一突,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安慰,结果等手落在对方身上,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她触碰不到江问轩。
她只得无比郁闷的,看向梦境里的那个自己。
小楚云汐坐在旁边把玩着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的一片花瓣,在江问轩头上比比划划。
少年是真的好颜色,一张脸胜过桃李鲜妍。连花瓣都黯然失了色。
女孩莫名觉得百无聊赖的心情好了一点儿。
虽然说有些无趣,但难得能有如此看顺眼的人。
她就勉为其难的,稍微付出那么点儿耐心好了。
“不在意你的,会伤害你的。”
“都不值得期待。”
女孩指尖一弹,手上那片花瓣飘飘荡荡落下来,在即将落地的刹那,她听见了少年清冽的声线。
他说:“但是他曾真心实意待我。”
他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以为你好的名义做出让你难以接受的事。”
“为什么曾经可以为了你去死的人……”
“如今也能恨不得你去死。”
话音落下,楚云汐忽然听到“啪嗒——”
微不可闻的一声。
如果不是少年脸颊旁边,微微反光的弧度,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少女有些恍惚了。
这是江问轩唯一的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不……
并不是她,而是梦境之中的她。
这个师兄,在现实中的她面前,永远都是保护者的姿态。
他的伤痛,从来不会对她展露。
因为她其实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倘若不是看到之前的几个梦境,她甚至都不能像面前的女孩一样懂得他。
她只能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的站着。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都是她?
江问轩梦里的这么强,强到完全不像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可是她本身却这么弱?
弱到……一事无成,不靠别人的保护的就什么都做不到?
女孩飘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因为……不管一个人有多关心你,多在意你,他都首先是他自己。”
“喜怒嗔痴怨憎会,人之常情。”
“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能差的太多。”
“否则,爱会生妒,自古皆然。”
江问轩蓦地抬起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