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那天,朝廷颁发一部新政:今年秋后全国进行武举。
由于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武举考试采取和科举一样的层级。武举与文举同年举行,也分童试、乡试、会试,三个层级。各级考中的功名分别是武秀才、武举人、武进士。
此令一颁布,全国哗然。暂且不说朝廷上的文官有多反对,每日聚到右相刘道府上的大臣络绎不绝,痛心疾首地叹息武举之策劳民伤财,非正道也。就连大楚地方的百姓也摸不准上头的意思,民间风言风语多了,打仗的流言甚嚣尘上。
“右相,您说太子此举意欲何为?”
“这武举有何必要?圣上将军饷一年一年砸向军队,大楚那么多兵都参加军队还不得散了?”
“右相,这个武举是左派那边的人提出来的,您当时怎么不极力阻止啊?”
“武举乃庄相所提议,以后那些靠武举登上朝堂的人还不得以左国公马首是瞻啊?”
刘道默不作声,听官员们日复一日的长吁短叹,如此几日过后,大臣们也觉得做无用功,悻悻而去。
此时人间四月天,莺燕双飞,桃柳绿粉相映,清河微波荡漾。登上高台,上京城鳞次栉比的楼宇尽收眼底,春日的暖阳仿佛一层金缕衣,为每一处风景都增添上柔和的色彩。
上京街道上车马喧嚣,巳时三刻,不少高贵的马车陆陆续续出了城。打马经过的几个少年格外惹眼,个个身穿绮罗锦绣圆领袍,气质矜贵。
叶倾冉从聚香楼出来,手里提着打包好的食盒,一眼就瞧见身着绛红色春衫,恣意张扬的苻荣。
马蹄声声,苻荣身形颀长矫健,他手握缰绳,双腿紧夹马腹,神色舒展从容,似乎在有意放缓速度,不像之前那般横冲直撞。
朱雀闪到她面前,扫了一眼叶倾冉手里提的东西,问道:“叶小姐是要在马车上吃吗?怎么不在聚香楼里解决。”
叶倾冉收回视线,低头看食盒,面色平静地说:“先去一趟拙燕园。”
朱雀双眉紧锁,满脸疑惑,不过他的职业素质良好,不多问专心做事。
等叶倾冉上了车,朱雀在外面自言自语:“叶小姐不会是在拙燕园养了什么小玩意吧?”
“叶小姐,拙燕园里藏了什么啊?”
叶倾冉跳下车,听到朱雀的询问脚步一顿,她毫无波澜地道:“什么意思?”
“哦,我记得您那回在燕府说发现了一只猫,想着您天天往拙燕园跑,是不是把猫给养着了。”朱雀问。
叶倾冉侧着头,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是吧。”
朱雀恍然大悟,那双狐狸眼眨了眨,握起拳头道:“要不属下帮您养?我时间多!”
叶倾冉轻哼道:“做梦。”
她直奔书房,果不其然燕徵撑着头在看书。他直起身转头看见叶倾冉,冷若冰霜的眉眼顿时消融寒意,清澈的眼睛里漾起笑。
“在看什么?”叶倾冉把食盒放在窗边,她不喜欢食物和书籍放一块,一直以来要求小燕子看书时不许吃东西。
燕徵合上书,垂下眼。
又来了。他不愿意说话的时候就将视线偏移。
叶倾冉叹气,冲他招手:“过来吃吧,快。”
燕徵在她对面坐下,见叶倾冉只拿出一人份的膳食,也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他停下着,桃花眼流光波转,眸色中闪过一丝失落。他问:“你不和我一起吃吗?”
谢天谢地,距上一次听见他说话已经五天了。叶倾冉一脸受宠若惊,侧过头看了一眼窗外,扯着唇角笑道:“我有事,一会儿就走。”
燕徵双眉蹙起,他直直盯着叶倾冉。眼前这个人,某一日开始再也不拿正眼看自己的眼睛。视线总是在闪躲,心虚的模样看着不像好人。
叶倾冉余光扫到他一直注视着自己,清了清嗓子,瞥了一眼燕徵道:“走了,晚上我再来。”
燕徵敛着眉垂头不语。
服了他,叶倾冉转身就走。什么闷葫芦!长得可爱,个性却一点也不可爱。
朱雀靠在车厢前看话本,他似乎没想到叶倾冉出来的这么快,突然想起什么,手指着她问:“那本兔儿爷呢?叶小姐说话不算数!”
叶倾冉“啊”了一声,微眯起眼,右手扶额想了半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不知道放哪了。我也还没来得及看,那天好像是去了羌乐坊吧?忘记了,你让我回去找找,找到一定还你!”
朱雀耷拉个脸,坐起身,双手牵起缰绳,嘀咕道:“能找得到就有鬼了。”
叶倾冉干笑两声,挠了挠头道:“我赔你一本,别生气。去骁骑营吧?”
朱雀侧过头说:“不。属下身体不适今日驾不了车了。”
叶倾冉精致的五官拧到一起,沉着脸道:“你这是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上了。我下次帮你去买回来。”
朱雀病恹恹道:“叶小姐,写书的人被抓了,再也买不到了。属下心口疼,今日请一天假。”
“……”叶倾冉粗喘着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好了,我会帮你去要回来的。大概在赫连赦那里,我帮你拿回来,行了吧?”
“走喽,叶小姐请上车。”朱雀嘿嘿一笑,狐狸眼含着一抹狡猾的笑。
“对了,叶小姐。主子说念公子或许也要去,我们去趟念公子府上。”
叶倾冉刚抬起的腿僵了一下。
她可真该死,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见过小念。围猎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回想起来,每一回都是念来生来找自己,她没去找过他。
“去吧。”叶倾冉淡淡道。
她坐上车,掀起车帘,望了一眼拙燕园,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朱雀,你不是暗卫吗?这样光天化日当车夫真的没问题吗?”叶倾冉朝外面喊。
车轮滚滚,朱雀驾车的速度很快。
他轻扬的声音响起:“又没人见过属下,明里暗里都一样。”
朱雀轻车熟路地赶到念府,他未下车,勒紧缰绳,朝念家的守门的侍卫喊道:“请念公子一同去骁骑营,麻烦通报一下。”
侍卫看了一眼朱雀所驾的马车,这通身的气派非凡,一看就知道主人身份尊贵。其中一个就进了门,向里头通传去了。
没过多久,出来个小厮,和和气气地对朱雀道:“我们公子身子还未恢复完全,他说今日这热闹就不去凑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马车前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一张容貌昳丽的脸探了出来,小厮一时愣在原地。
“你们公子怎么了?”叶倾冉皱着眉问,语气里满是焦急。
未恢复完全。莫不是上回在山洞里淋雨受了寒吧?
小厮的话果然应证了她的猜想:“我们公子上回去猎场赶上大雨,他身子骨向来弱,受了寒气躺了大半个月。这两日稍微……”
叶倾冉打断他:“那让他休息吧。”
她放下帘子,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念来生生病了这么久,她竟一点都没有察觉。今日一定要去骁骑营,她改日再来看他。
朱雀的声音传来:“叶小姐,走吗?”
叶倾冉像是泄了气一样,语气有点闷:“走吧。”
朱雀紧紧抓住缰绳,将马车掉头,刚走几步,身后响起急切的脚步声。
朱雀耳朵动了动,还未开口向里面的人报告。叶倾冉隐约听见有人叫她。
“小冉。”
朱雀扬了扬手中的马鞭,对念来生笑着道:“念公子,听说你身体不适,今日就不带你了。”
几日不见,念来生的脸色苍白,唇角没有血色,原本明眸焕彩的桃花眼垂下眼角,眼底带着病恹恹的气息。
他咳了几下,声音很轻:“我没事,就是还有点咳嗽。”
念来生的目光温柔,视线落在侧出半个身的叶倾冉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看不懂的情绪,有一种惨淡的哀怜。
他就这样站在风里,月牙白的道袍,时隔多日愈发清瘦的身体好像摇摇欲坠,他就像一只闲云晴日下轻盈的仙鹤,气质出尘。
叶倾冉心想,念来生也要给喂回来才行。
朱雀还想劝他回去,不料身后的人说:“上车吧。”
叶倾冉进了车厢,里面的檀香冉冉升起,攀在里头的每一处角落。念来生上来时,神情恍惚了一下。
“你怎么回事?那日在山洞被雨淋了?”叶倾冉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念来生过来。
“没有淋雨。”念来生垂下眸,舔了一下唇,他忽然抬起眼皮,静静凝视她。
“赫连赦的暗卫跟着你吗?”他问。
茶杯盖子碰撞杯沿,叶倾冉歪着头,眨了眨眼:“你说外面那个啊?”
“确实,他在做我的马车夫。”半晌之后,叶倾冉补充道。
念来生眼底划过一丝诧异,眸色微变。
一时之间车内陷入沉默。
叶倾冉正犹豫要不要问他,是否知道赫连赦还在上京。转念一想,赫连赦这人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或许念来生也不了解。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听见念来生叫她:“阿满。”
“嗯?”叶倾冉给他递过去一盏茶,望过去看他。
念来生低着头,长睫轻轻抖动,惨白的嘴角嚅动着,他好看的眉眼之间挂上郁色,像是试探自己是否失去了一样宝贵的东西:“为何感觉你和我生疏了。”
他没有问,他在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