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苻府内灯火通明,高朋满座,丝竹管弦间言笑晏晏。姜满和姬已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他们扫了一眼宴席上的人,有不少异族人士。姜满眼尖,瞧见一桌子的南疆人。
那不就是那日她在街上遇见的那些人吗?
姜满迅速瞟了一眼,马上收回视线。她还看见一些金发碧眼的人。
姬已倒是不拘束,他悠闲地靠着椅背,暗中观察着周围一切。人们高谈论阔,一会儿说赚多少银两,一会儿又侃侃而谈诉说着他们是如何与官府勾结榨干百姓的血汗。
姬已不屑地挑眉,视线冷冷的,嘴角微微上扬。姜满也听出来了这里都是一群劣绅。
苻沉同他们交好,能是什么好东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叶将军呢?
姜满不敢想,叶震曾经是大楚的脊梁。大楚朝臣分为两派,清流与左相各挑起大楚一半的担子,也揽了势均力敌的权力。
如若不是叶震两边都招揽不过去,其中一方必定会以压倒之势清算另一方。
他们当初给的不够吗?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当年叶将军深爱发妻整个上京的夫人都艳羡不已。年轻貌美的女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那些妄图以美人计收买他的人屡屡碰壁,最后索性也就放弃了。
众人吹嘘着自己,整个宴会乱糟糟一团,实在惹人心烦。
突然间,嘈杂声戛然而止,宴席上静悄悄的,谁也不敢大声喘气。
姜满狐疑地抬起头,视线里出现两个身影。一个姜满熟悉,是司宴。他阴沉着脸,全身上下散发着凌厉的气势,与姜满平日里所见的他完全两个样。
另一个人个头很高,体魄健壮,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走在前头。姜满只看见他的侧脸,跃动的烛影打在苻沉深邃的轮廓上,他看起来估摸着只有二十来岁,那一瞬姜满愣了神。
“苻荣……”姜满不经思索地低声唤道。
她的声音很轻,可眼下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苻沉脚步一顿,眉头一皱,他侧过头来逡巡一圈,一眼就瞧见一个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眼神,有意思。
姜满感觉身边有人在拉自己,她缓过神来,姬已面色凝重地压低声音道,“你在做什么?”
旁人的目光齐刷刷扫了过来。所有人都看好戏一般偷偷打量姜满。
苻沉这人阴晴不定,谁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
也有人鄙夷地瞥了一眼姜满,心中暗叹姜满死定了。
出人意料的是,苻沉身后的年轻人走上前,对着他说了几句话,随后苻沉眉眼间的冰冷渐渐消失,他再也没有注意姜满。
姬已冷着脸,语气里带着怒气,“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没命。”
姜满半挑着眉,问道,“你是说方才苻沉会杀我?”
“对。”姬已声音微沉,表情严肃。他目光紧紧盯着姜满,看了好一会儿。
随后,姬已叹了口气。他垂下眸,疏朗的睫毛被光拉长了阴影,显得他俊逸的面容有几分阴郁。
“苻荣死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姜满却如同听到了惊雷。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她反复眨眼,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直视姬已,她沉声问,“左国公不是无罪吗?平阳王不也免了死罪?”
姬已脸色平淡,静静听着姜满说话。他打断她,“平阳王死罪是免了,可苻荣死了。”
“不可能。”姜满根本不相信,“他那样的人,谁敢动他?”
姬已眸光微闪,眉间染上一丝惋惜,他沉默许久,目光对上姜满灼灼的视线,声线清冷,“他饿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姜满不可置信地蹙眉,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饿死?你说苻荣?你在开什么玩笑?”
姬已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他的目光停留在远处的舞女身上,人影憧憧,姬已只觉得乏味。
“他娇贵的很,关牢里的那几日,不肯吃东西。”
就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姬已的语气轻飘飘的。
姜满失魂落魄地发怔,她没忘记苻荣,那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满脸的傲气,盛气凌人,上京的二世祖。
可是他这样的人,他怎么会饿死呢?
他宁愿饿死也不肯吃地牢里的饭。
苻荣,苻荣不是不想吃,他是不想活了。
姜满的情绪失控,她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泪水决堤一般连接成线,一颗颗泪水滚烫地灼烧着她的脸颊。
姬已听到她在哭,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没看见过女人在他面前哭成这样。四周皆是心怀鬼胎的人,姬已扫视一圈,身上的气息变冷,警告地盯着那些纷纷打量姜满之人。
司宴坐在上首,轻抿着唇,他紧绷着一张脸,看似在认真听着苻沉说话,可他的视线紧紧落在某一处。
苻沉看出来他的心不在焉,倒也不在意。他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方才喊他苻荣的女人,目光里带着几分阴冷。
他可忘不了两年前朝廷对他们苻家所做的事。他的侄儿,受不了侮辱被活活饿死。
苻沉冷笑一声,眼底滑过一丝寒意。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可却招来了一大帮人的关注。
有人暗忖着苻沉的心思,也有人偷偷使眼色猜测坐在苻沉身旁的人是谁。
一曲终了,身段柔软的舞女们退下。
苻沉笑了笑,沉着脸问,“可有喜欢的?”
他似乎是笑着询问,眉眼中却不带一丝温度。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筷子或者酒杯,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苻沉身上。
没人应答。
苻沉脸上露出不悦,冷着声音道,“没人喜欢?”
他舌头抵着上颚,冷冷的目光盯着就近的一个男人,苻沉语调微沉,“刘大人,这回没有喜欢的?”
刘大人被点到名,脸色微僵,他缓了缓面色,赔着笑道,“苻总官兵慷慨,小的无福消受。”
苻沉挑起眉,眼睛微眯,视线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刃,令人如坠冰窖。刘大人一时感觉到肩上有千斤重。
他迟疑地看了看同桌的人,眼里露出痛苦之色,他道,“多谢苻总官兵割爱。”
苻沉笑了起来,冲手下使了个眼色。有一个舞女被强行拖着驾到了刘大人眼前。
“刘大人,喜欢她什么呢?”苻沉笑着道。
刘大人忍住干呕,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他不敢抬头,想起之前那一回,历历在目。
刘大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他顿了半天,面色悲恸,“头发,我看她的长发如缎丝,柔顺的像是云绸。”
苻沉“哦”了一声,接着不再说话。他坐在上端,与生俱来的威严感逼迫每个人都服从他。没人敢忤逆他。
他就喜欢看人恐惧的模样。那些人惧怕他,有的人会颤抖,有的人会脸色苍白,可是这些都不够。
苻沉低声笑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你喜欢她的头发啊。”
苻沉的语气带着几分危险。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舞女人头落地。
脖颈动脉的血如同泉涌,鲜血滚烫喷射到刘大人的脸上。
他的整张脸,染上了猩红。
刘大人的眼底也变得猩红。他目瞪口呆,张大嘴,脸上的鲜血顺着他的面颊流到了他的嘴里。
血的味道,腥臭粘稠。他无法闭上嘴。他完全忘记了如何去做。
同桌的好友也是惊恐万分。他们皆是被殃及的池鱼。桌面的菜全都是血红的。
有人吐了。
紧接着好多人也干呕不止。
刘大人全身颤抖,他的脖子不停地扭动,直到他发出一声诡异的嗤笑。
他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