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满垂着头,并没有看见骇人的一幕。等到众人惊呼,席间有人倒吸凉气,还发出呕吐的声音,她这才从悲伤中缓过神来。
她迷茫的目光扫过隔壁对桌人的脸,只见他面如菜色。
姜满转过头,姬已叫她。
“什么?”姜满狐疑地看过来。
姬已眼神里透着淡淡的嫌恶,他凝眉道,“不是什么好事,别回头。”
姜满听到姬已的劝告,再结合其他人的反应,不难猜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时,苻沉的声音阴森可怖,他一开口,万籁俱寂。
“你们可是吃不下饭了?”
他的脸上带着笑,是那种深不可测的笑。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正巧抬起眼皮和他四目相对的姜满。
此时有人情绪崩溃,压低着哭泣的声音啜泣不止。
姜满拧着眉,面不改色地直视苻沉,她回以淡淡的冷笑,并不惧他。
姬已目色微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姜满可不像普通人,即便知道对方有多强大,她不会屈服,只会在对面耀武扬威的时候泼一盆冷水。
有点像会咬人的小野猫。
姬已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苻沉大约没想到一个女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自己的底线,他差点笑岔气,漫不经心地摇晃手中的酒杯。
有意思,这女人什么来头。
看上去还和他的侄子有点渊源。
不过他阴冷的视线中很快出现了一只修长苍白的手。司宴举起酒杯,不轻不重地主动碰了一下苻沉手里的酒杯。
“苻总官兵,在看什么?”司宴勾着一抹淡淡的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他的长相温润,一身素服端坐,如同清修的雅士,超凡脱尘。
苻沉瞄了他一眼,笑着道,“司公子紧张什么?你认识?”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眼底里倒是多了些许玩味。
司宴冷冷道,“总官兵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你要不说说为何不见姬已,总官兵就连侯府都瞧不上了吗?”
苻沉低着头看酒杯,脸上露出冷淡的样子,他掀起眼皮,不紧不慢道,“司公子,姬已不过是个无权势的挂名侯爵,每天都有这样的人上赶着和我攀关系,要是每个人都接待,我实在是分身乏力。”
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淡漠的眼眸中浮现出一抹狠戾。苻沉徒手捏碎了酒杯,引得一阵倒抽凉气声。
“大楚的官哪一个不是我苻沉在守?上京那帮酒囊饭袋能歌舞升平又是因为谁?用他们的猪脑子天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算计到平阳王府,算计到左国公?要我招待他们?”苻沉的声音陡然提高,重重的砸在众人的耳朵里。
姜满压着眉,视线冷冷地望着苻沉,他脸上带着愤恨及不甘,眼底里一闪而过的凌厉夹带着狠毒。
别人都不敢呼吸,他们一眨不眨地盯着上首的苻沉,有人暗暗惊叹,在一旁的司宴竟然丝毫不受影响,还是一脸的风淡云轻。
“总官兵,你这话说给我听听就算了。可别又传到上京去。你这儿的人嘴巴严不严的?”司宴一双眼微微弯起,语气淡淡的。他扭过脸,平静地看着苻沉笑。
“司公子提醒的是。人多口杂,难免有些大嘴巴忍不住往外面说。不知道司公子看不看得血腥。”苻沉拉长了语尾,勾起瘆人的笑容。
苻沉的话好似暗含指令。
手下不知从哪鱼贯而出,一排排黑衣人站在宾客的桌旁。他们一身劲装,冷冽气息浓厚,两人抽刀,刀光明晃晃地打在正一脸土色的男人额头上。
还没等男人求饶,其中一人动作利索地撬开了他的嘴,手起刀落,男人的舌头被割掉,落到地上。
这场景,姜满看个正着。她回忆起凌云关的城将也是如此,凌云关边缘的城内多的是没有舌头的人。
原来,苻沉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上行下效,他的亲信照猫画虎,视人命如草芥。
有一便有二。
一时间不少宾客惨遭毒手,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舌头被活生生割掉。
姜满表情凝重,心口一紧,不知为何她的大脑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她强忍着那股劲儿,冷漠地瞧着这一切。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姜满盯了眼,突然发现一个共同点。苻沉的人只对坐在前五排的人动手。在割掉最后一个人的舌头后,第六排的一个老翁两腿颤颤,紧接着一阵水流的声音响起。苻沉的手下看也没看他,刀也没擦,将刀回鞘。他们一行人如潮涨潮落,悄无声息而来,又悄无声息而去。
姜满凝视着远处的苻沉,见他心情很好的眯起眼,脸上带着一种厌足感。
司宴坐在他身旁,活脱脱是一个仙人下凡。
只听见苻沉低声道,“多谢司公子提醒,这帮人吃里扒外,时不时向上京汇报凌云关的情况。消息传的越来越玄乎,有人趁乱散播凌云关叛乱的无稽之谈,竟然也有猪脑子相信。”
司宴不吭声,神色自若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他微不可察地拧起眉,说道,“总官兵不怕被追究?”
苻沉无所谓地笑,“追究?我死守着外敌侵扰时,朝廷那帮人陷害了我们苻家,说我勾结北狄,通敌叛国的不实罪名我可还没和谁追究。”
“司公子,你既然来了鹿泉山,想必是令尊同意了我的要求。司氏不依附朝廷,只管说这笔生意做不做。”苻沉压低声音,只用他和司宴的听清的声音说道。
司宴紧绷着一张脸,有过一丝迟疑。他紧紧凝视胸有成竹的苻沉,眼底滑过一丝失落,平静回复道,“家父只要你同意另附的条件,便与你做这笔生意。”
他声音顿了一下,喉间哽咽,不自然地别开脸,目光一下子瞥见姜满,她正大剌剌地盯着自己看。
苻沉也不着急,他单手敲起节奏。随后,乐师奏响乐曲。丝竹管弦,清冷的宴席令人如坐针毡。
姜满盯着司宴和苻沉。她读得懂唇语,自然也看懂了他们在说什么。
她的双眼发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司宴。
苻沉笑的开怀,一高兴多饮了几杯酒。他冲着司宴大喊,“痛快!”
所有人如梦初醒,那群南疆人顿时眼冒青光,像群黑夜深处搜寻到猎物的饿狼。他们看着苻沉的表情,一个个欢呼起来。
苻沉也不恼,反而有些温和地对他们道,“别高兴太早,你们也该表示点诚意。”
南疆人相视一笑,用蹩脚的大楚话说道,“总官兵放心,我们的诚意绝对够。”
姜满冷着脸,一言不发。她又抬起眼皮,无意间看到司宴低垂着头,神色怅然失落,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有些不理解,忽然意识到司宴本身就是一个她所不熟悉的人。
她看到了什么?
司宴在和苻沉探讨凌云关的支配权。
苻沉是要把凌云关让出去?还是司氏愿意支持他占山为王,分据大楚的边境势力?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直白,司宴冷不丁抬起头,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迷惑变为心虚,他平静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慌乱。
就像是干坏事被抓包的孩子,那种负罪感深深困扰着他。
司宴亲自来鹿泉山,是司氏的诚意吗?
如果司氏不同意苻沉的合作,又或者司宴不肯答应苻沉的要求。那他还走得出今晚这个门吗?
鸿门宴啊这是。
司宴敢来,他又怎会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
姜满不善良地一直望着他,直到司宴叹气摇了一下头,再坦坦荡荡地抬起眼皮直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