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片混沌之中睁开眼后，月卿便知道自己又换了一具新的身体。

    他从破裂的棺材里走了出来，身上并无衣物。

    但他早已经习惯。

    走出山洞外，看到的便是一片盎然生机。

    很熟悉。

    因为不远处，便是云霄宗埋葬英烈的地方。

    而他的师尊，那个他藏在心底深爱却又不敢叫任何人知道的人，就被埋葬在那个地方。

    他不知道究竟是谁用了什么秘术将他复活，让他拥有了这等不死不灭的神奇力量。

    可他并不需要。

    起初第一次苏醒时，他惊慌失措又格外难安，心情十分复杂。

    高兴于自己还活着，他还可以陪在师尊身边，却又惶恐不安，担心师尊看到他这副模样，会觉得他是个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修习禁术的魔头。

    所以他躲起来好一阵子，下定决心不告诉任何自己的真实身份，打算换个名字接近师尊。

    却意外得知，师尊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哈哈哈，不在了？

    如果师尊不在了，那他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他这不死不灭的能量，岂不就是一场笑话？！

    他跌跌撞撞，奋不顾身跑去埋葬着师尊仙身地方，顾不得阵法的反噬，也顾不得身体的碎裂和灵魂的挣扎，只想着陪在师尊身旁。

    于是他第二次，如愿死在了师尊身旁。

    哪怕只是师尊的坟前。

    可是再一次的醒来，让他彻底崩溃了。

    他没有理会高兴哭喊的那对陌生的夫妇，只是一股脑地想要继续回到师尊身边。

    就算是死了，他也只想留在师尊身边……

    可这一次，他没有修为，没有能力上到云霄宗，死在了云霄宗的山下，死在了低阶魔修的嘴里。

    第三次重生……

    他仍旧不管不顾地要去寻师尊。

    不知道了第几次，他逐渐麻木，也明白了……无论他怎么死去，都一定会重新醒过来。

    而师尊已经也永远地离开了。

    这就是报应。

    是他当时太过贪心的报应。

    后来，他开始习惯了这种无论如何也死不掉的能力，每次都会在重生醒来后，想方设法回到云霄宗。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只是单纯想离师尊近一些，再近一些。

    每一次，他都会选择进入云霄宗的洒扫处，因为只有在洒扫处，才有资格经常去那座山上打扫，从而光明正大赖在那里，陪着师尊。

    哪怕只是一时半刻，他都觉得很开心。

    这一世……月卿抬起自己的手，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是带着魂石的能量的，并且还挺强的。

    他随意找了些东西来遮蔽自己的身体，直接往师尊所在的那座山上走。

    却在半路遇见了云霄宗的弟子。

    那几个弟子看到他后，直接尖叫出声，活像是见了鬼一般。

    后来他才得知，这几个弟子正是打算上山将他的尸体挖出来，重新埋进云霄宗的墓地里。

    看到他忽然复活，甚至怀疑他是魔修上身了。

    月卿遗憾地看了看师尊所在的那座山，心想：得晚一点才能过去拜见师尊了。

    他随那些弟子回了云霄宗，见到了云霄宗的宗主。

    宗主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确定他没有被魔修上身，并且将他遗忘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他。

    他甚至开始怀疑，宗主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这些年看着他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却从来没有拆穿。

    甚至还想尽办法为他隐瞒，替他遮掩，帮他筹谋。

    不过，他没有证据。

    也不会傻到去试探。

    除了师尊，他谁都不相信，也不在乎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真的能出现一个人，将他彻底杀死，让他能够与师尊重聚，他或许会感谢对方。

    他又被安排到了洒扫处。

    宗主真的是个很贴心的人，并且还以他的父母都是英烈，他也是卧底归来的英雄为由，暗中吩咐云霄宗上下都不准对他不敬。

    他根本不在乎。

    甚至连这具身体叫什么名字都不在乎。

    也从来都没人喊过他的名字，全都恭敬地称呼他一声“林师兄”。

    林师兄有好多个，但说起林师兄，大家都知道说的是他。

    他本以为，这辈子就这般，活个几十年，再次死去，然后再次重生，又再次死去……

    这样的日子，漫长而空虚。

    但好在，他还有师尊的坟墓相伴。

    让他意外的是，这天，洒扫处来了个新的弟子。

    那个新弟子是真的倒霉透顶了，竟然跟老胡子那样的人凑得那般近，还恰好赶上贺灵正这般性子的人来当大师兄。

    他在心里赌，此人恐怕待不了多久就被赶跑了。

    不过，他对这少年郎倒是出乎意料看得很顺眼。

    而且……这少年郎似乎还同玉含师弟有点关系？

    啧，身上还带着属于玉含师弟的气息，仔细一看，才发现玉含师弟的麒麟石竟被少年佩戴在脖颈上。

    似乎已经认主了……

    重生又死了那么多回，这世间早已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激起他内心的波动，师尊不在了，活着对他来说只是折磨。

    但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少年郎，他竟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外。

    大抵是因为……少年郎对他脖颈上的麒麟石十分珍重，却尚未看清自己的心意。

    他用了点恶劣的法子，趁着人熟睡的时候，得知了少年郎与玉含仙尊之间的那点过往。

    英雄伪装身份，意外救了少年。

    可是没有一个男子会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时常挂在心上温柔回想，因为一个人也好，一个物件也罢，只要时常想起，感情便会不知不觉生了根。

    眼前的少年郎，一如当年的他，懵懂热烈而又不自知。

    他开始对这少年郎多了几分关照。

    但他并未告诉对方，前路艰难，要立马回头。

    因为即便是回到过去，他也还是愿意这般义无反顾地走上这条路。

    只是，或许他会小心谨慎一些，或许他会……再卑微一些。

    少年叫秦至。

    起初他并未完全将这个名字放在心上，只有一天，他又破天荒做了一个梦。

    自从他重生后，便总是会梦到过去的事情，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事情可梦了。

    若梦到的不是过去的事情，那他梦境里的内容……多半会成真。

    曾经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还会想着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了所谓的神仙，否则，怎么这般厉害？

    但……梦境里显示，这个叫秦至的少年郎会入魔。

    他会大杀四方。

    他会给云霄宗带来灾祸。

    他会害死不少人。

    夜晚时，他曾坐在床边犹豫，要不要给这个少年郎一个干净利落。

    但他又下不了手。

    看着秦至，他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而曾经自己最渴望的，便是救赎。

    他抬起自己的手，怔愣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