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至的经历与自己的很是相似。
却又有些不太一样。
或许是旁观者清,也或许是自己私心过多,他总觉得玉含师弟对秦至的态度也不太一样。
玉含师弟的确是个十分温柔的人,但在他看来,这样的温柔只是浮于表面。
他愿意救世,也愿意为了苍生而牺牲自己。
但那只是他的责任。
冷冰冰的任务。
他就像是一个麻木的人在执行着自己的任务,造出一副温柔的模样来接受众人的膜拜,可那温柔的面具下,也早就是一副千疮百孔的心。
唯有对着秦至的时候,是真的温柔。
他忽然对生活多了几分希望。
好似保护秦至,就能保护当年的他一般。
既然他与师尊已经再无可能,那旁人的可能……也算是了却他一桩心事。
故而,他开始变得格外积极。
往常总是不愿意掺和他人的事情,如今就总是要插手秦至的事情。
不过秦至很坚韧,他像是一块……永远都无法砸碎的顽石,任何人都休想将他打磨,因为他只会按照自己的样子,努力生长。
虽是不经意,虽是毫无节奏,却永远是最令人惊艳的模样。
直到看到玉含师弟能为了秦至幻化成普通人的模样,陪着他在后山修炼,陪着他去清风宗,陪着他去处理各种各样棘手的事情……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没来由的嫉妒。
他们好幸福啊。
他们为什么那么幸福?
可是师尊,为什么我们就不行呢?
为什么,你发现了我的心思,却是要狠心将我赶下山呢?
他跌跌撞撞一身狼狈地来到了师尊的坟墓前。
其实这只是一个衣冠冢。
师尊已经魂飞魄散,师尊……没有任何任何东西。
他靠在冰冷的墓碑上,发呆了许久。
嘴里呢喃说了很久的话,但是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他就这么靠在墓碑上睡着了。
梦里,也梦到了很多从前的事情。
以前的梦都是迷迷糊糊的,他知道这是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却无心去探究那到底是什么事情。
他心中愧疚,也觉得难堪,因为对自己的师尊抱着那样的心思,也因为师尊根本不愿接受自己,所以他始终觉得自己无脸面对师尊,在梦里都不敢去回想自己是怎么抱着那种心思赖在师尊身旁的。
可这一次的梦境,却格外的清晰。
他梦到自己第一次下山历练,是师尊以分身相伴……
他从冰冷的墓碑上醒来时,仍旧因为梦境里的一切而怔愣。
原来,当年师尊也曾为他做过这些,只是……他忘了。
他望着冰冷的墓碑,嘴角难以控制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忽然觉得余下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了……
秦至师弟真是个很可爱的人。
至少他从未见过这么一个人,满腔热忱却总是装出一副冰冷的样子,明明心软得要死,却又板着一张脸说“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真是可爱极了。
他看着这少年一点一点成长。
也一点一点俘获了所有人的心。
他甚至有种,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秦至的错觉。
那他们一定是很好的兄弟。
只可惜……
李虎死了。
贺灵正死了。
秦至的爹娘和妹妹死了。
十三、十四和其他的师兄弟都死了。
秦至入魔了。
但秦至是无我城最后一任血脉的身份也曝光了。
他成了天道预定的真神。
这意味着,魔修尊主将会被他镇压绞杀。
这意味着……这个时代即将终结。
一个时代,最多只能出一位真神,而真神在众人面前露脸,那便意味着……这个世界已经要更新换代了。
只是他没想到,天劫到来之前,他先等来了属于自己的惊喜。
灵霄宗的事件,让他心中生出了一丝妄念——所以师尊,你也心悦于我吗?
为了将我复活,不惜将我藏在冰棺内,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我唤醒。
那我如今这般,是因为你想要我同你长生不老吗?
是不是……你也曾在夜间因为想起我,辗转反侧?
师尊……
我想你了。
之后,他能感觉到天劫越来越近。
秦至师弟也越发焦躁了。
毕竟是真神,总是能感受到旁人感受不到的东西。
但他不再掺和插手秦至的事情。
也不再陪着他下山去处理各种事务。
因为他也隐隐有种感觉,他似乎……也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新的世界重新诞生,一切旧的力量都会被回收,像他这样的特殊存在,怕是也会被抹杀。
但他也不害怕。
这样也挺好的,说不定,他就能去陪陪师尊了。
所以之后的日子里,他便一直陪在师尊的墓碑身旁。
从未有人来驱赶他,也从未有人来打扰,他便相信了秦至师弟说的那句话——或许,宗主他们早就认出他了。
一直特殊关照他,并未是这具身体的爹娘也是仙修烈士,而是……他们一直都知道,他是故人唯一的放不下。
天劫到来那天,他站在师尊的墓碑前抬头望着天。
能看到众人在努力救世。
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自己所有的力量贡献出去。
直至在墓碑前虚弱无力地靠着。
即将死亡的感觉很美好,因为这一次……他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真好。
师尊,如果我们再次相遇,你还会记得我吗?
师尊,如果还能再次相遇,我不想再成为你的徒弟了。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哪怕不择手段……
天劫将一切覆灭,他身体里的力量也被抽走,而他……再也没能醒来。
他没有像之前那般从另外一个身躯里睁开眼睛。
而是像个孤魂野鬼一般在这世间游荡着。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却总是执着地想要去寻找着什么。
有人问他:你此世功德累累,可愿投身到富贵闲散人家?
他听到自己无神又麻木地回答:不愿。
那人又问他:你可愿投身至王公贵族家,执掌生杀予夺之大权?
不愿。
你可愿投身乱世,成那一方枭雄,功德累身,万寿无疆?
不愿。
那人轻轻叹气,带着些许纵容的意味:你要什么?
他颤动着无神的眼眸,像是抬眸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声音毫无波澜:“万事功德,只愿换取与心爱之人再次重逢,长相厮守。”
“若是重逢了也不得厮守,可悔?”
“不悔。”
那人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叹一声,“罢了,痴儿。去吧。”
无数陌生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他麻木的眼眸忽然出现了光芒,他看到了他的师尊。
那却也不是他的师尊。
他看到了自己。
那却也不是他自己。
爱恨纠缠,误会丛生,身份立场都不同……如何相爱?
却也要相爱。
不得相爱,宁死也要厮守。
所以伤痕累累,注定两人都不得好过。
“你若不强求,便也算得一时安好,若非要强求,不过是伤人伤己……”
命中并无注定的事,强求来了,也只得一时的欢娱。
可纵然如此,也不悔。
“我叫月卿,你叫什么?”
“呸。”
“呵……那便唤你,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