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赶时间,夏吉祥只用了五分钟,将手枪、匕首检索擦拭一遍,便收起武器,走出了房间。
临出办公楼时,两名金发碧眼,皮肤白皙的女职员特意将他送到门口,争相冲着夏吉祥抛着媚眼,挥手告别:
“老板,您要出去了么,一路顺风!”
“先生,您的西装真得体,您真是一表人才啊,我好喜欢!”
夏吉祥略带傲慢的哼了声,摆了摆手告别道:
“瑟拉,凯瑟琳,你俩的名字我记住了,回头见。”
说完,夏吉祥迈着轻松的步伐,穿街过巷,赶往小张修车厂。
他打算从厂里偷来的汽车当中,选一辆喷好漆的改装轿车,驾车前往法租界,这样路上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不过这样一来,开出去的轿车很有可能暴露,因为轿车虽然改变了颜色,但是款式和型号没变,何况汽车牌照也有问题。
租界里的巡捕如果发现车辆,可以通过查验汽车发动机和车架上的出厂号码,来确认被盗车辆。
其实对夏吉祥来说,当下最稳妥的出行方式,就是坐人力黄包车,或者打电话租一辆汽车。
然而一贯谨慎的夏吉祥,今天心情却有些骄狂,
他觉得凭借自己是市警察局的督察员,再加上市政公署的调查科长,特高科特务等多重身份,
不管路上遇到巡捕盘查,还是日本宪兵封锁,都可以从容应对。
况且修车厂以后大肆走私汽车,自己不亲自驾车试试水,怎么做到心中有数。
打定这样的念头,他径直向修车厂走去,步态从容,不再刻意低调。
自从他变得越来越有钱,心态也微妙发生了变化,不知不觉就骄奢淫逸起来。
就在他走到修车厂附近的街口时,看见一个发放免费食物的街亭,黑压压的围拢了数百人,正吵吵嚷嚷看着热闹。
夏吉祥知道,这个食品发放站点是拉穆尔设立的,工作人员都是自己员工,便走到近前,打量了一眼。
于是他看到了令人新奇的人物,被围在人群中间的,是五名湘西土着打扮的年轻人,
他们身着花格条纹的土布衣服,头上缠着鲜艳头巾,腰上挎着狭长苗刀,每个人眼神里,充满了恐慌与戒备。
周围的本地人情绪激动,手指纷纷指向这五人,口中不停地斥责:
“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随便冒领食物!”
“蛮夷!土包子!赶紧滚开,这些吃的是我们的,没你们的份儿!”
“我们自己都不够吃,你们还来抢!外地来的就想着占便宜!”
“看看你们这副蠢样,贼头贼脑的,天生就是小偷!”
“就是就是,快点叫巡捕来,把他们抓起来······”
五名苗族青年面色涨红,试图解释却无从开口,周围不加掩饰的恶意咒骂,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们的声音。
他们五人背靠背紧紧靠在一起,彼此的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刀把,作出了防备姿态。
不过他们的另一只手及腋下夹着好几根长条粗面包,丝毫不肯放松。
如今食物异常昂贵,这样一根长条粗面包,相当于普通人家三天口粮,怪不得激起当地人暴怒,要动手把面包抢回去。
五个青年见群情激愤,也不禁神情紧张,其中一人大声喊话,可喊声在嘈杂的喝骂声里,显得非常微弱。
众人越逼越近,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让人无法喘息。
他们就是想后退,也是退无可退,每人身后都是密不透风的人墙。
苗族青年的目光在人群中游离,试图寻找一丝理解和同情,然而看到的却是一张张充满愤怒和厌恶的面孔。
他们孤立无援,仿佛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即使如此,五人也是紧握刀柄,没有一人放下面包。
尽管有事要办,夏吉祥还是看了半晌,他嘴角挂上玩味的笑容。
因为他看出这些苗族青年目光坚毅,筋骨强健,个个都是狠角色。
他们只是在极力克制,如果众人逼迫太多,五人一旦拔刀砍杀,周围几百人也挡不住他们。
“都给我住手!退后!否则你们以后别想有面包吃!”
夏吉祥提起内家拳劲,一声断喝,气势格外惊人,周围人顿时一片哑然,
众目睽睽之下,他分开人群,走到街亭中心,对着工作人员沉声喝问:
“我是夏和元!这里的产业都是我的!你们几个怎么搞得,乱糟糟一点秩序也没有!
把面包都收起来,抬回厂子里,今天不发面包了!”
说完夏吉祥不容商量,环顾四周大喝道:“我是老板,发不发面包我说了算!你们统统给我闭嘴,立即散了回家!
否则有一个我记下一个人的脸,以后统统停发面包!
你们现在还不走,我就停发三天面包,让你们饿上三天,要是三天还不够你们长点教训,那就停发一个星期,现在还不快走!”
他身材高大,神色冷峻,站在那里气势凌厉,令所有人不敢对视。。
周围人群立即偃旗息鼓,迅速四散而去,没有人敢留下来质疑他。
五个苗族青年见众人散开,才稍稍放松戒备,他们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向夏吉祥鞠了一躬,无声的表示感谢。
“不必如此,面包我送给你们了。”
夏吉祥温和的笑道,继而发出了邀请:
“我是这家工厂的老板,需要几个保镖来卫护安全,你们五个人需不需要这份工作?
我管吃管住,每人每个月还有十块大洋饷钱,干得好另外有赏!”
当时普通工人的工资,大概二三十元法币,然而法币贬值得厉害,三十元法币,现在还不值三块银元的购买力。
为首的苗族青年大概二十二三岁,长得浓眉阔鼻,一副憨像,他当即瞪大眼睛问:
“老板,你说的是真的么!你莫要哄俺们乡下人,每个月真给俺发现大洋吗?”
夏吉祥点着头肯定说:“每人十块银元,绝不拖欠,我只给你们发银元,不发钞票,
不过,我这饷钱也不是白花的,遇到歹徒你们得上去拼命,不能当怂包软蛋!”
“没问题!老板,俺们五兄弟以后跟你干了!”
为首的苗族青年拍着胸脯叫道:“到厂子里打工俺们不太行,可要拼命绝对不怂,俺们五个顶十个,不!能顶二十个人!”
“好,好好,好样的,是条汉子·······”
夏吉祥走到五人面前,挨个拍着五人肩膀,勉励的问道:
“你们五个,都叫什么名字啊?”
“俺叫大毛!”答话的还是为首的苗族青年,他攥着衣角说:
“俺们是一个寨子的兄弟,他们还不太会说汉话,我就给俺们起了五个好记的名字,俺叫大毛!他是二毛,他是三毛,这是三毛,最后那个是四毛!”
“呵呵,这倒真的好记,你们五毛兄弟跟我来吧。”
夏吉祥在前面领路,将五毛兄弟领到修理厂,这时张良鹏不在厂里,夏吉祥就吩咐值班的华人工头说:
“你听着,这五个人是我请来的保镖,暂时负责守卫工厂,具体工作等小张回来安排。
你先领他们到宿舍休息,安排他们住在一起,去食堂打饭吃喝,总之领他们熟悉一下工厂情况,不得怠慢歧视,明白了吗?”
华人领班非常机灵,热情回应道:“明白了,老板,您就放心吧。”
夏吉祥点了点头,又吩咐说:“去车间给我找辆喷好漆的车,随便安个牌照,我有急用。”
华人领班马上答道:“没问题,老板,我这就把车开到门口,您稍等。”
在等待提车的空闲当口,夏吉祥望着五个东张西望,充满好奇的苗族青年,突然招呼说:
“大毛,你玩过枪吗,看看这个!”
说着他拔出一支手枪,在五人面前一晃,就分解成五六个零件,又迅速组装起来,他拉栓上膛,突然瞄准了大毛。
大毛满脸惊愕,本能的偏了偏脑袋,才反应过来,憨笑着摇头说:
“老板,你拿的这是撸子吧,俺见那些当官的拿过,不过俺连摸都没摸过,别说撸子了,俺们寨子连汉阳造都没得一枝,只有土枪火铳。”
与此同时,夏吉祥冷眼扫过,又观察了其他四人反应,发觉他们也是又震惊又兴奋,没有特工下意识的应激反应,方才点点头说:
“嗯,你们好好休息,这两天先在厂子里待着,听工厂经理安排工作,我去市政公署办点公事,回头再找你们详谈。”
大毛反应不慢,他兴奋的问;“哎呀老板,原来你是在官府里当大官的,怪不得有工厂还有枪,老板可是给俺们也配枪,跟着你当保镖吗?”
“不错,你们先当护厂保安,好好干,好好表现,有本事的可以跟在我身边。”
夏吉祥承诺道:“老板我干得都是大买卖,只要跟着我,干上三四年,我包你们个个都发财,回家都盖大瓦房,娶漂亮媳妇!”
“哎呀,俺们总算找到大佬了!
没说的,大佬!俺们就把命卖给你了!”
回应他的,是五个人一阵热烈欢呼,彼此眼神充满了狂热。
夏吉祥望着他们,嘴角带着阴鸷的笑意,眼里也尽是嘉许与勉励;
他所谓的大买卖,自然是刀口舔血,要人性命。
他需要的帮手,也必须是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敢于以命搏命的孤勇者。
雇佣五个保镖,一个月只要五十银元,这个价钱很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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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夏吉祥开着一辆福特轿车,出现在法租界巨籁达路。
他将汽车开到同福里巷子口停下,在车里低着头,谨慎的观察着四周。
他看似简单扫了几眼,实则看得非常仔细,周围环境没有一点疏漏。
直到感觉里弄里平静如故,没有什么隐藏杀机,夏吉祥才将汽车熄火,开门下了车。
巷子口临近卢文英的茶馆,不过五十步左右,夏吉祥只是站在轿车旁,并没有迈动脚步。
此时他身上带了三把手枪,两把匕首,藏在身上不同部位,都是触手可及,可以随时应变。
虽说准备如此充分,夏吉祥却有些犹豫起来,因为他必须考虑周详,将顺姬平安的接出来。
要知道,吴四宝是个不讲原则的亡命徒,为达目的,行事不择手段。
夏吉祥清楚卢文英的脾性,知道她善于左右逢源,通过交际牵动各方大佬的合纵联合,从中牟取利益。
开茶馆就是为了赚钱,卢文英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但这也造就她一张大嘴巴,非常健谈,愿意撮合别人的恩怨是非。
夏吉祥思忖,吴四宝这次来找卢文英叙旧,两人自然是旧情未了,详细交流了彼此近况,
吴四宝看来没少卖惨,把这半年的遭遇,一一讲给卢文英听。
他自从叛离了救国军,就蛰伏在沪西地区,一直遭受各方势力打击,
尤其夏吉祥接管沪西各赌场的治安费后,针对吴四宝进行重点打击,没有哪家赌场老板,再敢收留吴四宝那帮人。
所以最后他越混越惨,几乎成了孤家寡人,连女儿都看护不周全。
本来夏吉祥不想再理吴四宝这条丧家之犬,偏偏这卢文英喜欢多管闲事,想要化解夏吉祥与他的恩怨。
这样一来,虽说是巧合,却也把顺姬置于危险之中。
顺姬现今待在茶馆里,即使不出房间,没有与吴四宝碰面,也难保吴四宝得到消息后,不会气急败坏,做出挟持顺姬的举动,借机讹诈夏吉祥一笔赎金。
所以夏吉祥寻思了半晌,决定还是给小金花打个电话,通知茶馆里的哈特跟他打个配合,暗中监视吴四宝的后路,防止他耍诈。
打定主意后,夏吉祥当即在附近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茶馆打去了电话。
电话声响了好久,终于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顺姬慵懒的声音:
“喂,谁呀?”
夏吉祥马上答道:“是我,你男人!”
顺姬的声音精神起来:“哎呀,是当家的,你是有事找文英姐吧?”
夏吉祥语气和缓,轻松的问道:“是啊,也没什么事,怎么是你接电话,你大着肚子,不要随便出房间,小心磕绊,动了胎气。
对了,英姐不接电话,小金花也不在吗?”
顺姬答道:“啊,是这样的,刚才佣人说,英姐跟一个男人出去了,好像去拜访一个长辈爷叔去了,只留下一个女孩在房间里睡觉。
金花妹子她···她和男朋友在一起,现在正忙着,不方便的接电话。”
“哦,忙着那就好,没事了。”
夏吉祥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一直担心顺姬受到惊吓,引起意外流产。
出于传统观念,他非常看重自己的子嗣,于是马上吩咐说:
“顺姬,你现在就回屋里去,收拾一下随身财物,我一会上楼接你,我给你换一处安静的宅子,这里人多声杂的,住不得了。”
“哦,好吧,当家的,”顺姬答应着问道:“不用和文英说一声,和金花妹子打个招呼再走吗?”
“不用!”夏吉祥语气坚定:“我一会上来接你,咱们马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