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吉祥在电话亭里放下电话,就赶去茶馆接顺姬。
就在他走入同福里巷子不久,一辆巡捕房的巡逻车沿街而来,停在夏吉祥开来的福特汽车旁。
两名持枪的法籍巡捕下了巡逻车,来到福特汽车后身,其中一人哈腰瞅了瞅车牌号码,露出狐疑神色:
“不对啊,伙计,这个车牌号码我记得,它属于跑马总会的霍德文董事,这辆车有八成有问题。”
另一名巡捕用手摸了下福特汽车车身,又用鼻子嗅了嗅,断然说:
“你说的不错,这车是新刷的油漆,好重的油漆味,肯定是那伙偷车贼干得,快打电话,呼叫支援!”
说着这名法籍巡捕就掏出了左轮手枪,他的同伴则跑向公用电话亭,打电话摇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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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吉祥来到顺姬的房间,就见顺姬费力的跪坐在地上,挺着怀孕六个多月的肚子,正在叠放一堆衣物。
她已经整理了两大箱子金银细软,还想再装一箱子衣服,夏吉祥连忙上前阻止:
“顺姬,不要收拾了,带这两箱子值钱东西就够了,那些不应季的衣服就不要带了,放在茶馆里丢不了,咱们先离开这儿再说。”
“不嘛,当家的,这都是我喜欢的衣服和料子,花了好多钱买的,我可舍不得丢下,再给我点时间。”
顺姬依然收拾着衣服,她们这些鲜族女姬出身贫苦,命运多舛,只是黑龙会训练豢养的低级仆谍,被当作廉价耗材使用的女下忍。
在日本人的间谍行动中,她们通常被当成赠品,赠与需要拉拢收买的军政要人,用来刺探情报或执行暗杀任务。
她们有个通用的间谍代号‘花子’,而她们的生命也如花季般短暂。
因为她们一旦奉命执行任务,不管任务成功与否,只要暴露,通常难逃一死。
日方不会组织营救,没人在乎她们的死活,花子的地位与慰安妇差不多。
在遇到夏吉祥之前,顺姬根本没什么私人财物,所以她很看重这些家私细软,恨不得统统打包带走。
夏吉祥身价今非昔比,自然不在乎这点东西,他跨前两步,将顺姬从地上搀了起来,耐心劝慰说:
“顺姬,咱不拿了,就这两箱子就够了,我赶时间,赶紧跟我走吧。”
“着什么急啊,当家的,我就拿这几件···再拿几件···”
“不准拿了,听我的,你怎么还拿?”
······
十几分钟后,
夏吉祥连哄带劝,好说歹说,终于将顺姬带出了茶馆。
就见他手里提着两个大箱子,背上还背了个装衣服的大包裹,鼓鼓囊囊的走在前面。
而顺姬挺着大肚子,不紧不慢跟在夏吉祥身后,她左手拿着一个苹果不停啃着,右手还提着一个小包裹。
可等夏吉祥走出巷子口,就发现福特汽车旁站着四五名持枪巡捕,而街道不远处,还停着两辆装甲巡逻车。
“糟了!这辆黑车曝露了!”
夏吉祥心头一凛,他马上装着若无其事,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向前走去,貌似自己只是来街口叫车,而那辆福特车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然而他带着大包小卷,衣着太过醒目,早就引起了法籍巡捕的注意,三名巡捕立即上前拦住去路,生硬的喝问:
“站住!你是什么人,出示你的证件!”
夏吉祥停下脚步,他面色如常的从怀里取出工作证,自我介绍道:
“我是市政公署的调查科科长,还是市警察局的督察员,后面那位女人是我太太,几位警官有事吗?”
为首的法籍巡捕接过证件,审视了一番,又见夏吉祥谈吐从容,气质不凡,断定他是个有身份的官员,便缓和语气问道:
“我们正在执行公务,追捕逃犯,请问先生,这辆汽车是你开来的吗?”
夏吉祥作出茫然无知的表情,回答说:“什么汽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现在要带着老婆换个住处,还要带她去医院检查身体,
你们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请把我证件还给我,我还要叫车赶路呢。”
法籍警官把证件合上,却没有还给夏吉祥,他上下打量了夏吉祥几眼,摆了摆手说:
“对不起先生,我不能放你离开,我有理由怀疑,你随身携带了枪支和其他违禁物品,所以必须接受检查。”
夏吉祥自然不能让他搜身,搜出车钥匙他就百口莫辩了,就见他面色一沉,不悦的大声道:
“我说先生,你这样做太没有礼貌了,不客气的说,就凭我的身份,就是你们工部局警务处长,也得给我几分面子。
警官先生,你如果在我老婆面前,一再让我难堪的话,那么我以一个绅士的尊严发誓,我一定会让你丢掉饭碗的!”
几名法籍警官听了这番话,觉得夏吉祥气场很足,口气极大,这样的人物在没有证明身份之前,他们也不好强行搜身,彻底得罪。
于是为首的法籍警官缓和态度,讪讪笑着问道:“真想不到,我们可能有幸和一位大人物说话呢。
只是这位先生,您怎么证明与我们处长大人认识呢?”
“这个么~~~”
夏吉祥微一沉吟,头脑里急速思考!
其实在法租界,他真不认识什么高官,不过这也难不住他,他知道法租界高层惧怕日本人,更是对工部局警务处的赤木亲之唯命是从。
于是傲然一笑说:“这位警官先生,我不知道你的级别,够不够接触上级长官,工部局警务处特别副处长,赤木亲之长官,你应该知道吧?”
法籍巡捕们对视一眼,有些面面相觑,现在日本人兵威正盛,赤木亲之这个特别副处长在英法租界飞扬跋扈,犹如太上皇一般的存在。
他们这些底层巡捕虽然没资格见到这些日本高官,也时常有所耳闻。
不过为首的警官还是有所怀疑,不肯轻易放过夏吉祥,又接着问道:
“先生,你说你认识赤木长官,怎么能够证明这一点?”
“这个很好办,”夏吉祥毫不迟疑的建议说:“你现在就可以拿着我的证件,去给工部局警务处打个电话,亲自询问赤木长官,验证我的身份!”
法籍警官思忖片刻,当即点头,同意道:
“好的,就依先生的提议,我现在就去电话亭打电话,请你稍等!”
说着他示意两名部下看住夏吉祥,他自己迈步向街角的公用电话亭走去。
夏吉祥神色如常,他回头望了紧张的顺姬一眼,报以宽慰一笑。
他是真金不怕火炼,不,应该说他是真汉奸,不是假特务,他笃定赤木亲之接到电话后,会为他解释遮护的。
这样他就可以躲过搜查,从容脱身而去。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会出乎人的预料。
几分钟之后,那名法籍警官打完电话,走回来对着夏吉祥敬了个礼,双手奉还证件,并歉意的笑道:
“哦,先生,真是一场误会,没想到您不但认识赤木长官,而且还是他的朋友,这真是太荣幸了!
哦,对了,我刚才有幸和赤木长官通了话,长官特意让我转告先生您,他正好出门访客,可以顺路带你一起去,所以让您在路边等他,
赤木长官的车驾,很快就到这边了。”
“哦,是这样的么,谢谢警官先生,那我就在这里等好了。”
这个消息让夏吉祥很是意外,可表面上他还是神色如常。
他现在当汉奸已经习惯了,应付鬼子更是驾轻就熟,瞎话编起来一套一套的,而且都能自圆其说。
然而他身后的顺姬却紧张起来,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去扯夏吉祥的衣襟,低声央求道:
“当家的,我见了日本人就害怕,听到日本话就紧张,要不我还是回茶馆去吧,等你办完事再来接我好吗?”
夏吉祥想都不想,就摇头说:“既然出来了,就别回去了,那英姐最近带回来的人,都是不三不四的流氓无赖,我不想你再待在茶馆里。
一会赤木长官来了,我让他安排一辆车,先送你带着行李去宾馆休息。”
“那···好吧,当家的,我听你的。”
顺姬温顺的答应一声,她默默站在夏吉祥身后,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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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分钟后,街道远处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就见远处以三辆挎斗摩托车为先导,驶来一支由四辆轿车组成的车队。
那三辆摩托车上,都坐着三名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挎斗上架着一挺轻机枪,显得杀气腾腾,戒备森严。
车队很快驶到近前,在街边依次停下,夏吉祥就见第二辆轿车摇下车窗,传出赤木亲之的声音:
“吉良君,到这里来。”
夏吉祥连忙快步走到近前,微微躬身,低声说:“赤木长官,卑职给您添麻烦了,真是非常抱歉······”
“一冶,不用说这个,吉良君,”赤木亲之在车里轻笑道:
“我正好要去拜访你的师傅,季云卿季老爷叔,你坐在车上来,陪我一起去吧。”
“卑职自然乐意奉陪,只是~~”夏吉祥有些为难的说:“只是顺姬怀孕,现在不太方便,卑职想先找个宾馆,把她安顿下来······”
“哦,你这小子,对付女人挺有本事嘛!把我给你的亲卫金屋藏娇不说,还搞大她的肚子,嗬嗬嗬······”
赤木亲之故作亲热的夸赞一句,顺势对身边的营田喜多郎命令道:
“营田君,你来安置这个花子吧,她如今算是吉良君的女人了,要好好优待!
你把她送到陆军医院,找最好的妇科医生,好好检查一下身体,顺便查问一下她的工作情况,完事送她去招待所休息。”
营田喜多郎是警务处助理副处长,也就相当于赤木亲之的秘书长,他谦恭的答应道:
“我明白了,长官,我一定好好优待花子,那么我就下车了,我换另一辆车送她。”
“哎呀,多谢两位长官,实在是非常感谢!”夏吉祥连忙道谢,也连忙拒绝: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营田长官您随便安排一辆车,将顺姬和行李送到附近宾馆就行了,她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不要说了,就这样定了!”
赤木亲之不耐烦的招了招手,命令道:“吉良君,你赶紧上车,不要耽误时间!”
“······是!”
夏吉祥无可奈何,只好躬身应命,打开汽车前门,坐了进去。
这时营田喜多郎从汽车后侧门下来,冲着顺姬走去,而顺姬自从看见摩托车上的日本兵,神态就不安起来,
现在她看见营田喜多郎要找自己说话,居然手足无措,神态更加慌乱起来。
本来顺姬作为特工女忍中的佼佼者,她受过训,杀过人,断不会如此失态,
可是她怀孕以后,性情就变得越来越忧郁,越来越敏感,经常半夜失眠,而且常常莫名哭泣,如今她肚子挺大,却已经瘦成了皮包骨。
夏吉祥与她近在咫尺,却也只能听令行事,不能陪在顺姬身边安慰她。
此刻他默默坐在车座上,透过前车玻璃,注视着路边仓惶无助的女人,内心涌起一阵阵无力的挫败感。
“出发吧,司机。”
赤木亲之吩咐一声,司机就鸣响了几声喇叭,三辆轿车依次启动起来,驶离了同福里街区。
轿车里,赤木亲之一句话,就将夏吉祥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吉良君,你最近有些懈怠了,我对你工作,很不满意。”
夏吉祥立即振作精神,回过身歉然回答:
“长官教训的是,卑职是有些贪图安逸了,请长官严加训斥!”
其实严格说起来,夏吉祥并不归警务系统的赤木亲之管辖,他隶属满铁调查科,赤木亲之如果有事要差遣夏吉祥,原则上得通过内田川课长借调。
当时在尚海的日本特务很多,日本海军,陆军,特务课,外务省及警视厅都有独立的特务机关,其机构重叠,人员繁杂,情报管理也很混乱。
不过对大批投敌叛国的汉奸来说,他们就是日本人豢养的走狗,毫无尊严与归属感可言,任何一个日本官员,都可以任意差遣他们。
所以经过大半年的官场历练,夏吉祥现在也掌握了一些为官之道。
比如说遇到长官批评自己,长官批评的对错并不重要,但是虚心的态度尤为重要。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就是当汉奸的基本态度。
如果态度不够虚心,不能让日本长官满意,那么该汉奸就离死不远了。
这时夏吉祥就听赤木亲之满意的嗯了一声,开口说道:
“吉良君,我们这次去找季云卿,就是想让他推荐几个真正的干才,充实到维新政·府,还有特务机关里。
吉良君,我们有意组织一个特别部门,专门对付军统与中统特务,不知你对这个行动大队大队长的职务,有没有兴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