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到了。”天色已暗，车轿缓缓停了下来。

    “哦？”来袅放下书卷，慢悠悠说，“比我想象的晚些。”外头并没有回应，沈青云缓缓睁开眼睛，她也算睡上了一觉了，一醒来便觉得不对。

    周围寂静无声，而供给皇宫的避暑行宫不该这般安静，没人，也没灯，而且，周围所有随从的车辇都消失了，沈青云按住了来袅的手。

    来袅拍拍她，做了个“我知道”的口型，微微笑指了指门帘。

    走吧。

    来袅也有自己的佩剑，按理说，公主是不需要学剑术的，可是来袅是例外，沈青云不知道她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破坏宫规的，又或者，她本身就是规矩。来袅啊，是她见过最英勇，最坚强的女子。

    “他等不及了。”来袅走出来，外头一片漆黑，但沈青云体贴地把烛台从轿子里拿出来了，她催动天赋让烛台浮空在她们身边，来袅转头看看：“真好。”

    “太子出手了？”沈青云按住剑。

    “除了他还有谁。”来袅说，声音平静，“虽说每年都会去行宫避暑，但今年比往日晚了几乎一月。来舟的心腹也正是今月才刚洗脱的罪名，他那个心腹是他的刀，有了他，来舟才能在宫外也如鱼得水。”

    “犯了罪还能是太子的心腹？”

    来袅咧嘴笑了笑：“因为是我污蔑他的。”她毫无方向地往前走，发出很大的声响，眉目间却尽是警惕之色，“我是皇帝的矛，他也是皇帝的矛，矛只有一个剑头，只有我们打起来的时候，他的皇位才坐得安稳。”

    “所以来舟受挫他就帮助来舟，我受打击他就扶持我。”来袅说，“最近我风头渐盛，皇帝早想压我，一直致力帮来舟的心腹洗掉罪名，这才一推又推到今日，他出来了，来舟的力量恢复了，我又倒霉了。”她停住脚步。

    “听到了吗？”

    沈青云点点头：“你无需出手。”她不是怕来袅受到伤害，她的剑术比自己高超，沈青云是害怕……

    “你怕我杀了他们？”来袅说。

    “杀孽难偿。”沈青云说，“若真是有投胎转世一说，我希望你下辈子好过点。”

    来袅刚想反驳她，自己的手上虽没亲自沾过血，却已经间接杀了不少人，沈青云可以讲大道理，可以讲被杀的人如何如何痛苦，可她说希望自己过得好些。

    沈青云啊，沈青云……来袅按兵不动，好，那就交给你。

    沈青云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她的白色蒙眼纱布，像鬼魅一般在空中游荡。偷袭的人有在树上的，有在地上的，来袅已经被包围起来，阴风阵阵，漂浮的烛台却把来袅的脸烧得暖烘烘的。

    一个人倒下了，两个人，三个人……来袅知道，他们没死，沈青云不会杀人。她垂着眼，看着脚下硬硬的黑土地，有鸟被惊飞了，把树枝摇晃得，使一些未掉的枯叶刷啦啦飘下来，落在昏倒的人身上。来袅把烛台捧到手上，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捧过烛台，她养尊处优，这些活从不是她需要碰的。

    烛台一被人接住，附于其上的能量立刻消失了，它摸着温热，没有来袅想象得烫，她的脸被照得亮堂堂，暖黄的烛光在来袅眼前跳跃。

    刚刚她就发现那些阴风的去处，它们直指着某个方向，但现在没有太阳，来袅分不清那是哪个方向。她把自己的安全交给在周围防护的沈青云，自己朝那里走去。

    这像是一个密道，人弯下身子就能走进去，不过石门关着，上面刻着一个独属于她的符号，这是她发布密令时候才会写的符号，来舟也有，皇帝也有，整个大平有权势之人都有一个自己的密纹，可来袅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下令建造了一个这样的东西。

    “这个符号和你给我寄的信上的符号一样。”沈青云有些喘，回到了来袅身边，“处理完了。”

    来袅“嗯”了一声，不知在回答她的哪句话，“这个符号代表是我。”其实寄信也用不着用密纹，但来袅鬼使神差地就在信的封口写上了，当作密令发布。

    密纹很简单，一只被极简化的凤凰——因为它的尾巴很长，正展翅向上，周围右上角和左下角被画上了同样简化过的云纹。

    “你造的？”

    “不是。”

    “那要进去看看么？”沈青云问道。

    来袅犹豫片刻，她害怕有埋伏，而后又想到沈青云，有她在有什么好怕的呢，万一这是来舟用来陷害自己的，看到却不排除，岂不是叫人笑话。

    她默认了沈青云推开石门的动作，出乎意料，它根本没有锁什么的，轻轻一推便开了，通过被烛台照亮的一片地方，来袅看到一条深不见底的阶梯。

    “还往下吗？”沈青云问，她有黑暗视力，不需要烛台也看得很清楚，“楼梯很长。”

    “下。”来袅不再犹豫。

    “搭着我的肩。”沈青云摘下了白纱，密道里的景象清楚多了。

    下到平台，四周更黑了，而且很狭窄，来袅说实话有点发怵，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两边是贯通的，有风吹过。”沈青云说。来袅“嗯”了一声。

    但沈青云没有往前走。

    机关太多了，多到超乎她的想象，如果没有黑暗视觉，简直寸步难行，到处都是暗刺、暗箭、淬了毒的刀……数不胜数，这是什么暗道，到底为谁而建？难道是太子？他知道来袅会发现这里，会检查这里，所以设置了这些吗？

    可他们是姐弟啊，手足相残，何至于此……

    “你不走了，因为有很多陷阱吗？”来袅说，沈青云听出了她嗓音中的哀伤，“皇家向来如此。他这样对我，我也这样对他。其实，我很想念我们还小的时候，我们的关系是兄弟姐妹里最好的，但皇权把我们的关系扭曲了，把我们都扭曲了。”

    沈青云没说话，她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她无法假设他们刀剑相向的情况，太过痛苦了。

    “不走是明智的。”沈青云说，“机关实在太多了，连我都不能保证安然无恙地通过，这里很多东西沾过毒水，我能感受到它们散发出的黑气，想往前，肯定得交代一条半条命在这里，不知道再过个几百几千年，这里的机关会不会因为陈旧而坏掉一些。”

    “来袅，而且，里面有一具尸体。”沈青云说着顿住了，她一进来就用能量覆盖了这里，她若是闭起眼睛，就能透过土墙看到这里所有情况。

    “约是修建的时候死在这里的。”来袅说，“救不出来了，我们走吧。”

    二人沉默地走出洞口，把石门关上，又回到轿子里，来袅从车辇外不知道哪个暗格里摸出一只鸽子：“幸好它没被抓走，不然我们可真完蛋了。”沈青云看来袅奋笔疾书地写了什么，塞到了鸽子脚上绑着的小筒里。

    “等明天就可以把它放飞了。”来袅笑笑，“在救兵来临之前，我们可能得饿上一会儿了。”

    “没关系，我以前经常饿着。”沈青云说，虽然他们也耕田，但由于还经营着小作坊，所以耕地比人家少些，灾年四个人可得饿会儿了。

    来袅神情复杂地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

    沈青云找了轿子里一个舒服的地方窝着，过了一会儿，她问：“你和太子闹到这样的地步，那你还爱他吗？”

    良久，来袅道：“亲情岂是轻易断了的。”

    “那你觉得他呢？”

    来袅沉默了，来舟能做出如此狠绝之事，真的有念姐弟之情吗？来袅把蜡烛吹灭了，等整个车辇陷入一片黑暗，她才摇摇头。

    沈青云虽然能看到，但她不明白来袅这是“不觉得”还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