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两个直系血脉一死一伤。

    他们的爱人、战友、亲人就在他们身边眼睁睁看着。

    在雨里一切声音都变得水蒙蒙听不清声响，雨太大了，蒙住了众人的脸，封闭了众人的口，世界被消了音，除了水声、雨声，剩下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白茫茫几乎成雾的雨点和水汽把天赋者世界死死罩住，再也看不见什么，雨幕隔绝了视线。

    沈晶云从床上醒来，她的伤口已经被治愈，她看看周围，这是？自己家？不是天赋者世界的沈家，是自己家，自己在普通人世界的家，自己心心念念的家！

    她笑起来，但很快收敛了笑意。她要思考的问题很多，比如谁送自己来的？比如灭世神力和莫霏；比如天神之眼；比如妈妈在哪儿，爸爸呢……

    最主要的原因，她实在笑不出来了，沈晶云心里积压了很多很多心事，不是少女的青春期烦恼，那些心事比烦恼更加沉重和黯淡。她——她实在是，太难过了，沈晶云重新躺回被窝，闻着自己被褥那股熟悉的味道，她想再次入睡，但睡不着了。

    也罢，起来看看吧。

    沈晶云发现自己穿着睡衣，于是随便挑了几件常服匆匆套在身上，天气真冷，想必再过个几星期就要下雪了吧，大概是十二月底，天赋者世界也会在那个时候下雪吗？

    只有几星期啊。沈晶云苦笑着，算了，想这个有什么用。但她还是翻了翻日历，现在是十二月七日，这里往常十二月底就会下雪，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总比她估算的多一点。

    父母都不在家，妈妈肯定是去上班了，至于爸爸——沈晶云也不清楚，要不要问问他呢？沈晶云打开手机，只看到沈耀的留言：晶云，还是好好待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吧，天赋者世界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我们在处理你堂哥的后事，很忙，这段时间没办法回来。我跟你妈妈解释过你是暂时回来，你可以去上学也可以不去。题外话，晶云，我希望我能把“暂时”去掉，莫霏不可能在普通人世界跟你动手——我猜的，但他大概不会吧？晶云，你可以不再来这儿吗？

    沈晶云没办法不回到天赋者世界，命运，这是命运，无论怎么做，怎么抵挡、绕弯路甚至往回走，都终究只有那一个终点，没办法，没办法，自从沈晶云觉醒天赋的那一刻一切都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了。

    不，从她出生开始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等到那一天到来，沈晶云终会以某种方式回到天赋者世界，即使她奋力抵抗，这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沈晶云回复道“好”和“不能”。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好说了，她连话都不想说了。

    沈晶云站到镜子前，她憔悴了很多。刘海长得很长，已经能遮住她的眼睛，沈晶云把它们捋到耳后，她的眼睛已无原本的颜色，左眼蓝得让人害怕，右眼已经瞎了，一片暗红的瞳孔什么都看不见，她的眼袋和黑眼圈都很重，脸色还看得过去，毕竟有吕家的治疗加持，她的辫子扎起来都能垂到腰了，原先她记得只是到肩下一些。

    学校，要不要去学校呢？可她现在这样的眼珠子怎么去学校，而且学校还有她许多算不上美好的回忆，沈晶云不愿再回想了，她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着雪白的墙壁，她想了又想，去看海吧。

    也算是圆了沈青云的心愿。他们家离码头不远，骑车过去也是一刻钟的事。

    海，海啊。

    波涛汹涌的大海啊。沈晶云早已经见过，可每次见都是如此震撼。

    冰啊，雾啊，那都不是她的原生天赋，只有水，和沈晶云的关系如此微妙，她盯着翻滚的浪花出了神。

    大海容纳百川、吞吐星河，厉害，顶顶厉害，可是我，关系和你如此紧密的我，就什么都做不到呢。沈晶云想。

    海啊，你是世界上所有水的集合体，我又能调控世界上任何水源，所以你肯定了解，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大海啊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留不住谁呢？

    一个接一个，他们一个接一个如此无情的离开了。沈晶云看着自己的手，是我，我杀、杀了他们对吗？所以我必须承受这份痛苦，这份……沈晶云的手颤抖起来。

    有俗话说，人从哪里来的就会回到哪里去。又有人常讲，人在最初的最初都是从海里来的，海孕育了万物，它是所有人的母亲，但他们最后也没回到海里，他们变成灰，大多都埋到了地里。

    人们也没拿着鱼啊海草啊祭拜他们，人们拿花，白花，一簇一簇摆到他们面前，所以人死后会回到土里。这样也不对了，因为回到土里的话，他们也应该从土里来。

    沈晶云看着天，与此同时沈霖泉的葬礼也在举行吗？她不想去猜测来宾有谁，他们又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但沈霖泉大概最后也被埋进泥土里。

    自然界总是万物循环的。如果这样想，土是不是最后也变成了水，流回了大海；水有一天也变成了土，安安静静地凝聚成一团。这样的话，是不是当眼泪洒进海里，他们也能够感受得到呢？

    沈晶云的泪水划过她的脸颊，她为逝者哭泣，为生者哀叹，甚至她只是为自己而哭。明年，明年会怎样呢？她有些不敢想未来，但又下意识去憧憬。

    她想起过年时炸得人烦的鞭炮声，红红的灯笼会照亮每个人的脸，屋子里暖烘烘的，大家一起围桌坐着吃饭；她想起春暖花开的鸟叫，好烦人，她每天都被吵醒，春天还容易过敏，等到柳絮乱飘的时候，有的她受的；她想起她的生日，她前几次都过得很随便，不知道十八岁的时候是不是会特别隆重，她要许愿，许很多很多超额的愿望，弥补她前几年草率的生日；她想起，还想……

    沈青云，你现在见到大海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沈晶云心想，不过她知道纯善的灵魂不是沈青云本人，那个纯恶的灵魂也不是沈霄云本人，那都只是代称。已经被她所吸收的灵魂也不会有反应了，或许她的反应也是沈青云的反应吧。

    那她见到这样一片汪洋大海，其实也会哭泣吗？你又为什么而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