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丧心病狂的疯子才会做出这种事——
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损毁这具身体,也要将天道降下的威能全部吞噬,转化为抵抗神罚劫的力量。
听起来就不可思议。
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利用天道的力量,反过来对抗天道本身?
简直是目无天道,逆天之举!
\&唉。\&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叹气。
灵曦盘腿而坐,双手撑着下巴,无精打采的盯着某处开始放空大脑发呆。
四周都是漆黑,感知不到边界。
如同被关进一个密不透风的黑色盒子里,寻不到一丝光亮。
她甚至找不到除了数头发丝之外,其他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
这里就是每一位修仙者精神领域的暗面——心魔诞生之地,聚集着一个人每个阶段所诞生的负面情绪。
灵曦从墨家的藏书阁里翻阅到相关内容,其实不止修仙者,所有人都会有不为人知的暗面,或一瞬间的恨,或一瞬间的妒,又或因爱诞生的偏执,这些都能滋生黑暗的生长。
这个空间是照应心灵的收容器。
但像她这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面,连书上都没有提到过,因为一般来说都是浅灰色,或者只有某一角存在少量的黑色。
黑漆漆的。
空无一物。
她却没有被心魔吞噬,每天活蹦乱跳的到处跑,也是灵界一大奇迹。
外界的动静可以传进来,但只能听到一些。
灵曦听得最多的,就是那个被放出去的心魔动不动像一个煞笔似的笑声,幸好这里是荒郊野外没人看见,这笑声只折磨她的耳朵。
'咯咯咯咯咯……'
幽幽的痴笑又从四面八方响起。
灵曦:\&……\&
说实话,她觉得这心魔和墨家地界后山养的那群鸡一定有共同话题,说不定还能无障碍沟通。
咯咯咯。
只要被雷劈吐血了,就开始咯咯咯。
灵曦腿麻了。
于是换了个姿势,继续撑着脑袋发呆。
\&再过一会儿出去吧,利用神罚劫杀死心魔,也算是为未来铺路了——嘿,我可真是个天才!\&
心魔能解危急出乎灵曦意料之外,但最大的危险从来不是那些人,而是悬挂在她头顶上的那把利剑。
若是没有神罚劫,她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越级挑战、以少胜多可都是她以前最经常做的。
但灵曦也不得不承认,皇朝和白家为首的世家联合发难,是计划必不可少的一环——因为天道讲究前因后果!
今日若能活着。
在天道眼中,她就是因果闭环下的死人——一个死于众生围攻、神罚劫之下的亡魂!
只不过真相是死去的不是她灵曦。
而是现在外边疯狂挑衅神罚劫的心魔。
一个绝佳的,因为执念与暗面都过于强大,沾染上她一缕被污染的神魂从而无限接近她本体的——替死鬼!
\&所以这缕神魂是什么时候切下来的……\&
灵曦垂下眼眸。
她没有印象了。
为什么被切下来的神魂会被安置在这里,甚至和那段莫名出现的记忆碎片有关,被其中的那个'她'称为最后的底牌,以及一次沉重代价的机会。
代价是什么。
灵曦已经明了。
神魂受损,天道降罚留下的伤势也不是生命之树可以轻易能治愈好的,修为境界也会被出现裂痕至少接下来百年间她无法再进一步。
这就是她的代价。
安静的黑暗中,感官也会更加灵敏。
就在灵曦陷入思索的泥潭,眉心逐渐蹙起久久没有松开。
忽然。
一点微弱到难以轻易察觉的荧光,缓缓轻盈地落在她的鼻尖上。
\&嗯?\&
灵曦愣了下。
\&阿嚏!\&
她鼻子一阵痒痒,顿时打了个喷嚏,泪花都出来了。
灵曦捂住自己的鼻子,被泪充盈的眼眸带有几分水光,满满都是控诉:\&什么东西!\&
方才沉重的心情被搁置了。
反正现在也想不出答案,她只是无聊,所以开始自寻烦恼。
荧光微微扑扇着半透明的翅膀,落下的星星点点蓝色的光点,却又在灵曦下意识伸手去接时,光点穿透她的手指。
她触碰不到。
荧光露出了真面目,扑扇着泛起微光的翅膀,在她面前晃悠。
\&蝴、蝴蝶?\&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蝴蝶?!
灵曦震惊到了,随之抓狂了,这是她的精神世界暗面怎么会有蝴蝶!
谁放进来的!!!
点点光芒越来越多。
灵曦警惕的目光也随之跟着望去,却见又是好几只有蓝有紫的蝴蝶飞来。
它们的体型很小巧,最先出现的那只胆子尤其大,翅膀扑扇着落在她伸出忘记收回的手指上,丝毫不担心她会辣手摧蝶。
灵曦目光怔了一瞬。
'这是落星蝶,只在夜晚出现,它们的寿命很短暂天亮了就会消失在世上,看起来是被太阳杀死了。'
脑海中,某个讨人厌的家伙声音自动浮现出,冷淡如松雪般清冽低沉悦耳的嗓音曾经让她无比着迷。
那时年幼的她因为逃课被抓闷闷不乐了一天,到了晚上,就被他喊去带到一个地方,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鹤云先生告状。
原本以为这人好歹会有点师尊的样子说教她,哪知道他只是带着她站在一片荧露花海前站了半个小时,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险些以为这就是她逃课的报应——大半夜的被带出来罚站。
直到花海中。
一只、三只、十几只、好几百只带透明蝴蝶飞舞着,朝着共同的方向,义无反顾的涌上夜空。
那一晚的天空,有许多繁星,虫鸣的叫声似乎也不那么惹人烦躁了,因为这样的画面太美。
她呆呆的凝望着天空,直到天边亮起一抹白,才回过神来。
'我觉得,它们用一生去等太阳升起,更像阔别重逢的朋友、爱人,明知道第一次见面就是最后一面却还是义无反顾。'年幼的她不服气的反驳道。
墨无痕是什么表情,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他说:'它们甚至不知道对方的过往与名字。'
年幼的她依旧固执:'可是它们见面了啊!'
'如此无数回重蹈覆辙,不傻吗?'
'不傻,这要很多很多勇气和毅力,才能做到不放弃!它们非常厉害!'
'……就像你一次不成功,就不死心一再想要逃避礼仪课,又或者苦心钻研墨家族规,终于在一年后找出一百八十条漏洞可钻,并定制成书册秘密散播到数百名墨家弟子手中吗?'
那一夜,年幼的她受到了很大的创伤,眼睛瞪得老大。
尤其是某人对她露出了一抹体贴温柔意味的笑容,晨光下很好看,他真的很美,但讲出来的话她实在不爱听——
'谢谢你,费心帮助墨家完善族规,二长老希望我替他来感谢你的付出。'
灵曦嘴角狠狠的一抽,她抬起手捂住脸,呢喃道:\&真是可怕的回忆。\&
在她低下头。
毫无防备。
一道亮光自黑暗的深处穿透而来,只是一线的宽度,却如同紧密无痕的黑色铁盒子被打碎一条缝隙。
灵曦盯着投射在她身上的光芒,她错愕的抬头看去。
光?
漆黑不见五指的精神世界似乎被撼动了。
从最顶部开始。
如同消融的冰山,漆黑颜色淡了许多,褪色之下是颜色稍微有些深的灰色,但与之前相比光亮从上方隐约透出照射下来。
灵曦的身后,悄无声息间,似有一道透明泛着淡蓝微光的人影。
她还坐在原地。
透明的手轻轻的落在她的头顶上。
触之消融,再无痕迹。
几乎被触碰后的下一秒,灵曦迅速回头,身后却什么也没有。
\&……\&
那只蓝色的落星蝶又飞来了,找了个好位置,停在她头顶翘起的那根头发上。
精神世界暗面传来轻微的晃动。
\&该结束了。\&
灵曦起身。
她朝着暗面裂开的缝隙走去,甚至不需要她自己动手砸出一条出口,那样免不了又得吐几口血。
此时的山谷已经大变样。
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迹染透土壤,破裂的伤口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血肉愈合。
心魔占据着灵曦的身体,此时她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生息已落入残败,眼里满是癫狂之色,紫红雷电在她身上游走限制着她的动作。
\&我还没有输,你杀不死我,我可不是那些寻常心魔……\&她嘴里涌出大量的血液,也就是在生命之树的支撑下这具身体才撑到现在。
神罚劫的变化已经进入最后阶段。
这是在酝酿最后一击!
\&轰隆——!!!\&
浓郁紫红色的雷罚夷平整个山谷连成的山脉,并砸出了一个触目惊心蕴含着极高天威与雷元素暴动的深坑!
心魔惊恐的想要闪躲,她已经把刚才吸收的神魂用来抵挡数次神罚劫,这次还想避开,就必须再有一个足以抵挡神罚劫的神魂!
\&对了。\&她低语呢喃,雷劫逼近刺痛她的双眼,却照出眼中的兴奋:\&还有你啊!\&
【是啊,还有你啊,我们真是不谋而合。】
脑海中响起清冷的声音。
心魔目光呆滞,心神大乱,哪里还记得刚才打算做什么。
\&不!\&
身体不受控制。
她扭曲着表情,猛的反应过来,迫切想要躲进暗面,却发现来时的路全部被堵死!
\&不要!\&
\&你不是应该被关进暗面昏迷吗!凭什么你还是醒着的!!!\&
天威浩荡,紫红雷劫冲击而下,一道金光一击贯穿灵曦的眉心,而缠绕在身上的细碎雷电暴增,绞杀着最后的生机。
她的双眼逐渐黯淡黑雾稀薄的挣扎着,眼眶中缓缓滑下两行赤红的泪痕。
\&噗!\&
一口鲜血喷出,撒落地面。
白发消退,红眸褪色。
死气绕在眉心。
天空传出轰隆隆的闷雷,神罚劫的雷暴正在逐渐消退,却任由不少余力巡视着下方,依然锁定着那具毫无生息的身体没有直接离去。
……
天空正在慢慢恢复原来的模样,灭世景象注定让这一日刻入灵界的历史中。
被定在原地的白色身影即便解开了,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与这里的背景融为一体。
\&又是你……\&
帝忱闭上双眼,随后刷地睁开,眼中涌出一抹怒色最终又被理智压了回去。
五千年前。
一样的画面。
不同的是,那时的他被重创得只剩下一口气。
然而站在他身前的那个人,却没有要马上给他一个答案的意思,注意力都在天上。
直到第一缕阳光照下。
云层恢复白净。
天空再无雷劫余威,也没有天道运作的轨迹。
墨无痕才侧过身,他看向帝忱的目光如同在审视着一件物品,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一个分神化身?\&
帝忱眸光骤然一沉。
却不等他开口。
墨无痕:\&此后不会再有。\&
审视的目光消失了。
而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浑然不顾对方到底能不能听懂。
\&去吧。\&
话音落下时。
帝忱分明没有转移注意力,可他却完全察觉不到墨无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当年他的感觉没有错。
墨无痕果然不属于灵界。
……
灵曦不知道自己躺在地上当尸体多久,直到睁开眼看见蔚蓝色天空时,她整个人都是恍如隔世。
心脏确实停下了。
神魂确实溃散了。
虽有心魔替死,可刚才她似乎真实的又死了一回!
直到那颗不再散发黑雾的赤色珠子出现在精神识海中,溃散的神魂如同受到召唤一样聚集在一起,珠子消失,神魂受损,却给了她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睛。
\&嘶——\&
灵曦挣扎的坐起来,浑身却和要散架一样疼痛从骨子里冒出。
在这段时间里她浑身上下的骨头和血肉不知道重生了多少回,现在是好好长着,胳膊腿都能动弹,也没少块肉,但那股痛感却传了下来。
\&灵曦!\&
一声熟悉的呼喊,将她思绪给拉回现实。
还没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就被一团旋风般的白色抹布包裹住了!
灵曦:\&……?\&
\&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把手伸出来我看看…别缩回去!\&对方一张口,就是噼里啪啦倒豆子般的问候,看似冷静的语气中却藏不住的慌乱。
扑鼻来淡淡的清凉是熟悉的气息。
她眨了眨眼,无声叹了口气,缩回去的手老老实实的被摁住,但她还是要解释下:\&我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帝忱还是和当年一样。
平时不慌不忙从容不迫,一旦慌起来了就和老母亲一样忧心忡忡过度紧张。
比如她喝水,他都担心这水要谋杀她。
怎么谋杀他也说不清,于是灵曦都替他想好。
在她大口喝水的时候这些水突然跳出杯子,并朝着她的脸给了她一记灭族复仇之重拳,然后她就被砸死了。
\&你这叫好好的?!\&帝忱的脸色阴冷得可怕,这伤不是在他身上,可他却能感受到痛苦,双手忍不住的颤抖。
灵曦咧嘴一笑,决定不说话。
哦豁,还是被发现了。
\&可是我还活着,我……\&话说到一半,灵曦声音就没了。
大地剧烈的颤动着,土地开裂出无数块。
而动荡最剧烈的就是两人所在的这个深坑!
\&走!\&
帝忱直接抱着人,一跃上了平地。
却在即将要离开时,袖子上忽然多出了一只手死死拽着。
灵曦盯着深坑:\&不走!就在这……\&
她感应到了什么。
生命之树的种子已经落下,正在生根突破土壤支撑起全新的世界。
一抹绿色从土壤中挣脱——
大地开始晃动得更加剧烈!
天空随之昏沉!
粗壮的白色枝干直冲天际,与小世界中的生命之树虚影不同,落地的生命之树完全一副脱胎换骨。
洁白的根系中有蓬勃的生命能量在涌动,抽芽生长的枝叶同样也是白色,无数金色仿佛星辰般散落叶面,又如同是鲜活着的在闪烁与飘浮。
灵曦拍了拍帝忱的肩膀,示意他放下她。
金光拂过她的面颊,传递着最后一丝旧灵界意识的声音。
【抱歉,以及……】
为将无辜的你卷入这场无妄风波中。
【万分感谢。】
为灵界的蜕变与重获自由的新生。
生命之树十分庞大。
她站在这里,就如同巨人眼中比蚂蚁还小的一粒尘埃。
一棵树怎么可能去支撑一整个世界?
在灵界,这不是可能,而是存在眼前的真实。
灵曦望着生命之树之上的光芒,心底涌出的不安指向那个地方!
她全凭着下意识的动作去行动。
而身后的帝忱这次只是目送着她离去。
他已经看到了,虽然不可思议数分钟前还有见面,但他由衷敬佩,甚至冲淡了长久以来的偏见。
……
生命之树的上面,只有一个人。
他回过头,一切仿佛还是正常,但他逐渐虚化的身体,溃散的神魂,以及身上数个被根系贯穿的血窟窿正将现实鲜血淋漓的摆在眼前。
\&你来了。\&
墨无痕朝灵曦招了招手,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发生的一切都超乎我的预想。\&
\&这样就算很好了吗?\&灵曦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她颤抖着轻声问道。
神罚劫没有落下,否则连眼前的人,她也别想见到。
墨鹤云提醒过她,她只能为他争取一线生机,但在没有神罚劫的情况下可能性更大,这是她能做的全部——再多的,就会让墨无痕和灵界意识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她和墨鹤云都在赌这个可能,但谁也不敢说保证。
墨无痕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站在她面前,他抬起手指轻柔的抚去那一滴滑落的晶莹,笑着说。
\&是,这需要很多勇气和毅力,你真的很厉害,比我印象中的还要坚强。\&
灵曦瞳孔猛的一颤,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现在倒是会夸人了,但我希望还有下一次。\&
\&下次见面,你可以亲口对我说一次吗?\&
她希望从这里得到一点慰藉,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都会释怀。
但墨无痕,应该不会说出没有把握的话,他从来自诩是个残冷的人,不懂什么善意的谎言。
虚影消失的速度变快了。
快到灵曦脸色都有些苍白。
\&墨无痕……\&她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大脑空白一片。
墨无痕微微颔首,低声应答。
\&好。\&
难分辨真假,灵曦却放弃追问下去。
眼前的不是他的身体,仅仅是被重创之下的神魂残念。
他的身体——
在根系之下,永眠。
\&灵曦,知道为什么当年我会为你取名灵曦吗?\&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束光,是我贪婪,妄图将光芒占为己有。\&
他最后的目光留念地停留在那双只有他面容的眼眸,声音已是随风飘散的微弱零碎。
微凉的手轻抚上灵曦的双眼令她合上。
\&我的光,去追寻你的自由吧。\&
\&若有归来之日,望你不弃我的卑劣……\&
指尖的微凉最终还是消失了。
灵曦远远眺望着天边。
时间不知怎么就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原来这一闭一睁,就是一夜。
金黄色的晨曦照拂在云层上,脚下是一片云海,看不见地面。
\&你骗了我许多次,但只有这一次——\&
灵曦眼中并无哀恸,仿佛这只是临时的告别。
\&你不许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