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后,骆卿安开始留意沈然,伺机和他交流。
她发现他性格孤僻,经常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后,满脸严肃,和任何人都不说话。
碍于其他人在场,她忍耐了去找他的冲动,计划等到晚上回房再去找他。
晚饭时,她有点心不在焉,只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何氏知道她急着去做什么,也没阻拦,只是提醒她小心安全。
骆卿安已经提前让哥哥打听到了具体位置,出门就快速奔去了沈然的屋子。
沈然住的地方阴暗偏僻,在最上层当头的一间小房,看上去以前是间杂房,样子简陋。骆卿安心里暗骂,一定是因为他得罪了费庭宪,和锦衣卫也关系浅,所以给了他间最差的房。
她有些紧张,杵在门口深呼吸几口气才敲响了门。
屋内很快传来声音:“谁?”
沈然平日里对人冷漠,回话的声音也冰冷,骆卿安更加紧张了。
她顿了顿才道:“沈老,是我。”
里面静了一会,随之传来了脚步声。
沈然开了门,不耐地看着骆卿安:“什么事?”
“我...谢谢您今日帮了我。”
沈然面无表情:“无事。”接着准备关门。
骆卿安忙挡住了门:“我还有话要说。”
沈然怪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要做什么:“骆姑娘还有何事?”
“我听说您以前和我父亲共事,能冒昧问您以前任何职么?”
“武库司员外郎。”
果然是和兵器有关。骆卿安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那您一定也知如何造兵器吧?我可以拜您为师么?”
沈然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但很快他拒绝了:“回去吧,我不收徒。”
说完他关上了门。
此时,恰好一阵冷风从打开的廊窗刮进,真如往她冷却的心上又泼了一桶冰水。
她晃了晃身子,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她被拒绝了。
站在门外许久她才收拾好自己破碎的心情,下楼走回房。
骆赟见她哭丧着脸问道:“怎么了?被谁欺负了?”
何氏猜到了缘由:“沈然看着不太好说话,是不是被他说了什么?”
骆卿安摇摇头,从冷瑶手里接过一杯热水。她心乱如麻,想不通为何自己这么快就被拒绝了。难道是因为沈老太过孤僻,不想收徒?
她琢磨了一番,觉得这是最大的原因。而且他说不收徒,但没否定他懂兵器的事,也就是说他真的对造兵器有所了解。
至少,她已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可以试一试。
如果一次不同意,她就再去第二次。再不同意,她就去第三次。一直坚持到他同意为止。
沈然虽看着不好亲近,但她觉得他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不然他怎会在众人面前挺身而出救她呢?
她决定明日再去找他。
第二日又是一整天的脚程,路上,骆卿安发现沈然依旧不说话,也没有因为头天晚上的事对她态度改变任何,就像不认识她。
到了晚上,她又去找沈然。
可是这回,她敲了很久,门也不开。
骆卿安急了,看他房内还亮着烛灯,定是故意不开门。
她恳求起来:“请沈老开门,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依然没有回音。
“请沈老看在当年家父的面子上,开开门吧。”
她无奈地搬出了父亲当年的交情。
那日,沈然敢于对抗众人的非难,她猜测,一是真看不过去程佳瑶的欺压,另一原因,怕是还念着当年和她父亲的情谊了。
这招果然凑效,沈然打开了门,阴沉着脸看她。
“骆姑娘何故这样叨扰?我说过了,不收徒弟。”
她自动忽略了这句话,厚着脸皮开始质问:“沈老既是家父的同僚,应该了解他的为人,他是被冤死的。不仅如此,整个骆家也被牵连流放,难道沈老不愿帮我复仇?”
她笃定了沈然是重情义的人,所以大胆地说了她的目的。不管外面看着如何冷,但关键时候的作为能证明,他的内心定是暖热的。
沈然看着她轻蔑一笑:“复仇?凭你?”
骆卿安的脸色变了变,开始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骆兄为何遭此不测,想必骆姑娘心里有数吧?”
听到他的话,骆卿安的心一下子坠入谷底,低下头不作声。
“骆姑娘以前在京都的行为,老夫也有耳闻。那时尚且不作为,只知拖累别人,现在你我都是戴罪之身,还能怎样?你请回吧,我言尽于此。”
沈然的话字字扎在她的心里,往外淌血。
原来,沈老是嫌她以前名声太差,不愿收她做徒弟。
看她太久没回,骆赟和何氏来找她,发现她一人呆立在门口。
何氏看到沈然房里的灯已经灭了,而骆卿安还站在漆黑的走廊里,顿时心里很心疼。
她知道沈然定是又拒绝了女儿的请求,轻叹了口气。
骆赟也心里不爽,觉得这乖僻老头竟如此对自己的妹妹,想敲门找他理论,被骆卿安拉住。
她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提前擦去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难过。
“我没事,回去吧。”
何氏搂着她的肩膀:“算了,到时还是按原计划行事,研究兵器很难,你就算问了也不定能成事。”
“我问过了,沈老以前的确负责兵器的制造。他现在是唯一的突破口,我不能放弃。”
骆赟讶然:“你还打算去求他?”
“嗯,请高人相助,至少要三顾茅庐,我这才两次呢,为何不再去?”
骆赟道:“可你也太委屈自己了。何况,他的水平到底怎样谁也不知道,搞不好是个庸才。”
“庸才也比我这个白丁强。”
她想了想,沈然不愿收徒,无非是不信任她,觉得她还是以前那个娇娇女,蛮横愚笨,不肯学习。只要她拿出肯吃苦学习的劲头,让他明白现在的她已经不同了,说不定会改观。
实在不行,她也有最后一招。她的嘴角浮现一丝狡黠的笑。
以死相逼。
完全蒙在鼓里的沈然每日还是循规蹈矩过日子,除了赶路,其余就是吃饭睡觉。
本以为会这样平静到达流放地,没曾想自从他拒绝了骆卿安后,日子就不清静了。
有日晚上,他正准备躺下,就听到敲门声,一个清亮秀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沈老,您没睡吧?我想请教一个问题。我这一路上,看了些书,可我有许多问题都不明白,您能帮帮我吗?”
他一开始没当回事,以为她不过是心血来潮,可是一连三天,她都准时守在门外,诉说自己对于造兵器的困惑,还有一些见解。他开始觉得,旁人嘴里那个愚顽不堪的骆卿安竟然也是会思考的。她有在认真钻研,而且提的问题还挺有趣。
但他依然没有回应她。
直到第六天,骆卿安每日定时来问他问题,没有任何想放弃的意思。
贴冷屁股的骆卿安其实心里很没底,若再这样下去,她就真的只能采用不得已的方法了。
可就在她又一天没等到回答时,正准备走,却见门开了。
沈然看她的目光有了改变,不再那样漠不关心,多了一丝柔和。骆卿安欣喜若狂,嘴唇阖了阖,却不敢说话,怕说错了惹他不喜。
“你从哪弄来的书?”
骆卿安有点犹豫,毕竟这是骆家的最后一本兵器图了,要不要实话告诉他?
见她面露犹疑,沈然猜到了答案,也不再问,说道:“你父亲以前提到过你很有天赋,现在看来,他所言不假。你真想学造兵器?”
骆卿安拼命点头:“是的,请您相信我,我绝不放弃这件事,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兵器师。”
“若你真想成为我的徒弟,我有一个考验,过了,才会收下你。”
没想到她都已经磋磨了这么多天了,竟然还要再过关。
“您请说。”
“这世界上哪种武器最厉害?给你一天的时间思考,明晚来告诉我答案。”
骆卿安懵了,什么武器最厉害?父亲留给她的书里记录了少说也有几百种兵器,种类繁多,她连看都没看全,怎么知道哪种最厉害?
她的心情刚刚提起,又马上被打趴。若答不出,或者答错,沈然是铁定不会收她为徒了。
回到房,她急忙拿出书翻看,寻找到底哪一种武器才最强。刀、剑、戟、枪、火铳,各般武器都在脑袋里旋转,它们各有所长,实在难以抉择哪种最厉害。
想了许久,她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可是又无法不想这个问题。就这么耗了一个长夜,直到天明才睡着。
白天,她又顶着两个黑眼圈。何氏等人已经习以为常她最近这个状态,什么也没说。
等离近了和沈然约定的时间,骆卿安还是没有答案。她开始沮丧,觉得沈然是定不会收她为徒了。
要如何才好?她没有找到答案,但又不想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看来,她不得已,还是得用最后一招了。
她失落地捧起书继续看,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奋力一搏。
《骆氏神兵图》静静地躺在桌上,好像一个阅历丰富的沉静老者,等着她去认识。可她,实在读不懂。
这时,忽然一阵风从外面吹来,她感到寒冷,赶忙去关窗。再回到桌边时发现书翻了页,恰好吹到了第一页的位置。
骆卿安看到上面有一句话,是父亲写的:“战乃万恶之首,慎之,避之。”
她喃喃念起来。
当再读到这句话,才明白父亲是一个多么聪慧明达的人。他一辈子在研究兵器,经他手的兵器许多都成为战场上威震四方的利器,保证了一场场战役的胜利。
可他却始终认为,即使武器再厉害,战争也不可取,能避则避。
她忽然明白了沈然是什么意思,原来他是想考她这个。
她到的比约定的时间早,沈然惊讶地开了门。
“想到答案了?”
“嗯。”
“说说看。”
骆卿安看着沈然,坚定道:“答案就是,人。”
沈然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继续说。”
“这个世上,百姓都想安居乐业,和平过日子,并不想有战争,所以,无论是哪种武器,侵略和镇压都不可取,而只有给百姓和平,他们才会信服,才能得民心。所以,我认为,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最厉害的兵器,唯有人才最重要。”
沈然满意地摸了摸胡子:“没想到你这么快竟能悟到这层。的确,老夫和你父亲当年都一致认为,武器只是保和平的一种手段,绝不是只用来杀人的利器,哪种杀人多,哪种就厉害。”
“那我算过了么?”
骆卿安忐忑看着他。
沈然笑道:“过了。明日我们就开始上课吧。”
“要不,从今晚开始吧?”
她迫不及待了,而且时间一天天过去,她还没有任何长进,实在心急。
沈然愣了愣,没想到她变得如此好学。
“行,就今晚。”
两人并未进行拜师仪式,一是因为条件简陋,无法有正式的一些礼节过场。二是因为沈然是个不拘礼的人,直接省去了这些繁琐事。
他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避人耳目,于是两人来到了客栈附近的树林。
骆卿安将兵器图拿给沈然看:“师傅,请过目。”
她相信沈然,觉得还是不要继续骗他,于是拿了书过来,告诉了他这个秘密。
沈然看着这个世上最后一本《骆氏神兵图》,十分感慨。
“之前,我虽和你父亲一起共事,但并未真正目睹过这本奇书。这是他的毕生心血,也是你们骆家世代的心血。”
骆卿安觉得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骆家之事,实属冤枉。可惜啊,天子受奸人蒙蔽,误会了忠臣。”
提起那位吴国皇帝,骆卿安就火大:“师傅别提他了,他就是个蠢蛋。我后来去伸冤,告诉他是宇文竑骗得兵器图伪造的信,他还不相信。”
“那我们开始吧。今日我要教给你的,是如何制作弓。”
她本还想问师傅,他为何也遭流放,但想到他是一个不轻易剖白心里的人,只好先放了这个问题,等以后时机到了再问。
沈然走到一杆竹子前,他没有工具,无法砍断竹子。正好奇他要如何砍断竹子,就见他双腿微曲,伸臂发力劈出一掌打在竹子上,竹子瞬间断裂两段,他捡起来又用一颗石头细细打磨。
“碍于没有合适的材料和工具,我们只能先用竹子代替了。”
制作好弓后,又去做箭,手法娴熟,看得骆卿安目瞪口呆。
“师傅会武功?”
“会一点儿。”
骆卿安想到兵部的人多是武举选入,自然懂功夫。可她记得受程佳瑶欺辱时,锦衣卫来拖他,他明明还弱不禁风的样子。
搞半天是装的?
沈然发现她发呆走神,敲了下她的头:“认真听。”
骆卿安摸了摸自己发疼的头,立即开始收起别的思绪,开始认真听讲。
一师一徒专心致志,没留意不远处有一双幽暗的眼睛盯着他们,露出狞笑。
等了许多天,他终于等到了机会,肚里盘算要如何好好利用他看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