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夜幕支了起来。
夜里的温度比日间更低,街上的商户纷纷闭门,外面一下变得清清冷冷。
因为前些天等待路引的缘故,身上仅剩的盘缠已经花光了,这会付不起客栈的钱,只好到处寻找不需要花钱的地方留宿。
寻了许多地方,终于在一处空旷静僻的地方找到了一间破庙。他们推门进去,发现里面倒也没想象中脏,只是摆放供品的案和地上覆了一层薄灰。
众人大喜,准备就在这先将就住着。
骆卿安先帮何氏在地上铺好一床薄被子,又将自己带的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薄绒毯子铺在地上,正欲躺下休憩,她听到哥哥在叫她。
“安安,我们现在身无分文,总不能再继续这样饿着肚子过下去。我寻思着明日就和你嫂子出去找份营生,你要不要同去?”
来到赫达,骆卿安首先想的是要打听到兵部的人何时与闫党见面,可她还没想到从哪找到突破口能打探到他们的消息。
但眼前的确是要吃饱饭最重要,就同意了哥哥的提议。想着正好出去逛逛,看能不能找到探听消息的渠道。
沈然苍劲的声音响起:“老夫也和你们去,多一个人多份力气。”
骆赟:“出去干活理应是我们几个年轻人做的事。沈老您还是在这里休息,也能顺便照顾我娘。不然留她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庙里,我不放心。”
何氏也道:“对啊沈老,您能愿意同来这里已经是做了莫大的牺牲,要出力气的事就交给孩子们去做。”
沈然听他们执意不让自己去,也没再争辩,点了点头,躺下了身子。
何氏嘱咐道:“你们出门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骆卿安几人应了声:“是。”
清早的赫达街上比之吴国较为冷清一点,商铺的数量算不得多。
他们看到粘贴了寻工告示的门面就进去询问,由于缺乏户籍的身份,也不能惹人注目,所以多是选择洗碗、打扫等简单的事情。
问了好几家店子,终于看中了一间酒楼。这家店的主人看着十分和气,肯给伙计包食宿,而且给的工钱也不算很低,几人都很满意。
从那里出来,骆赟喜笑颜开:“没想到刚来这里就能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等有了点积蓄,再转别的行当。”
冷瑶性子温软却有韧性,虽以前是书香世家的嫡长女,从小养得矜贵,但她一点也不怕吃苦。
“我也觉得这里好。”
骆卿安觉得就眼下来说,能找到份工养活一家子已是十分不易,是不可能还给他们挑剔的了。
她盘算着以后的计划:“我看酒楼后院给伙计们的住房还空了许多,回头问问老板看能不能腾出一间大的来,将娘和师傅也接过来。”
骆赟一拍脑袋:“你说得对,我怎么忘了这茬。天气这么冷,两老人家住在那座四面透风的庙里,身子肯定扛不住。我明天就去和老板说,如果不行,问问他能不能先提前付工钱,我们去另外租房子。”
几人正聊着,看到前面不远处排起了长队,队伍的顶头坐着一个身穿兵服的人,背后立了一根旗杆,后面的墙壁上还贴了一张很长的告示。
几人走近告示见上面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下承平已久...”云云。
骆赟抱臂站着嗤了一声:“久闻赫达崇尚武力,看来的确如此。这次招兵不知为了什么。”
冷瑶也跟着细细看榜文:“赫达与吴已久不开战,或许只是常例招兵。”
骆卿安将告示从头至尾读了一遍,觉得赫达到底是人口少,招个兵的条件放得很宽,甚至不限制户籍和年龄。这要是放在吴国,估计军队里会人口杂乱,什么地痞流氓这样的乌合之众都能当兵。
不过既然是敌国的事,管它作甚?
她没瞧出什么意思,看完后转身就走。
晚上到了饭点,骆卿安准备和哥嫂一起去附近随意买些吃的将就下,等明日找酒楼老板预支到工钱,再正儿八经吃一餐。
走出没多远,她听到街边两个小摊贩正坐着闲聊。
一个身形精瘦的道:“这次招兵你看见了吧?和以前不同,这次招的人多,听说是兵部尚书多隆亲自负责,待遇也不错。”
另一个蓄了短须的人道:“做什么又要招兵,不会是又要开战了?我的生意这两年才刚做起来,可千万别打啊。”
听到多隆的名字,骆卿安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记得宇文竑说过,负责交换货物的人正是他。
她立马停住脚步对哥嫂道:“那个...我们分头行动如何?有个地方我想去下。”
骆赟:“你自己要去哪?”
骆卿安装作游兴未尽的样子挠挠头:“那个...我想逛逛街。怎么说赫达对我来说也是个新鲜的地方,想去逛逛。”
冷瑶担心她一人在外面游荡不安全,提议道:“那我和你一起吧。”
听说她要一起来,骆卿安赶紧摆摆手:“我自己去就好,我自己一人野惯了。”
骆赟和冷瑶互相看了一眼,虽觉得有点奇怪,但想到骆卿安一向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她突然来了兴致要去逛也不稀奇。
骆赟道:“那行,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别太晚回家啊。”
骆卿安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离开:“别担心,我这么大人了。”
骆赟瞧着她一身男子打扮,看着颇有点英气,觉得也算安全。就没再说什么,和冷瑶继续往前面走。
等他们走远,骆卿安才放心地重新回到了招兵的队伍那。
她心里有个主意,既然负责这次募兵的人是多隆,她可以通过当兵的方式接近他。虽然眼下她只能去做小兵,但只要进入到军队里,总能打听到一点消息,好过自己在其它不相干的地方像只无头苍蝇乱撞。
赫达尚武,她早已知道,可真看到时才有了真切感受。
街上做生意的人三三两两,可排队报名当兵的队伍却排起了长龙,几乎占了半条街。
她走了很久才找到这条队伍的末尾,站到了一个看似农夫打扮的人后面。
队伍一点点往前挪移,进度很慢。
就算是这次募兵放宽了条件,负责审查的官员也需要看体型、身高等必要条件,还需要问些基本的情况,一是大体了解兵士的来源,二也是为了探看此人的精神状况。不然不小心招了个傻子,训练时被上级看出来,他可是要倒大霉的。
骆卿安耐着性子大致等了一个时辰才轮到她。
她的面前坐了一个穿赫达兵服的男人,对方瞧了瞧他,双眉皱起,示意她站到一根标着刻度的木杆前面。
骆卿安知道自己的身量在姑娘里算不得矮,但在一众男人里她就是个墩子了。
她有些紧张,不自觉在量身高时微踮起脚。好在负责的官员也没看她,直接瞄了眼杆子上的刻度道:“五尺二。”
他在纸上用笔划了一道,接着抬起头上下打量她:“形体尚可,但是瘦弱,个子也低。小兄弟,你确定要当兵?”
骆卿安故意虎起嗓子粗生粗气道:“当然,为国效力是我一直的梦想。”
说着她还挺起胸膛拍了拍,显示自己的豪情壮志。
官员露出笑意:“不错,男儿就应当有为国洒热血的崇高志向。来,写下你的名字、籍贯还有住址。明日卯时记得到城东的校场集合,再进行选拔。”
明日还要选拔?如何选?
骆卿安的心里开始敲鼓,紧张起来。她本以为报个名就行,可实际情况没想的简单。
她离去后,负责审查的官员叹口气:“今日看了这么多人,不是太瘦,就是太矮。唯独一人身姿挺拔矫健,以后可堪大用。”
骆卿安回庙时,外面又飘起了细细的雪花,有的飞扬进木窗里落到地上化为了点点水渍。
她闻到一阵肉香,看到哥哥正和师傅一起烤一只兔子。
何氏见她回来了示意她快过来吃:“快来,刚烤好兔子。”
骆卿安搓搓冻红的手哈了口气。她也饿了一天,看到烤得焦脆冒油的兔子馋虫跃动,伸出一双泛红的爪去接:“那我就不客气了。”
何氏分下一只兔子腿给她:“赟哥儿说你去逛街了?”
骆卿安微愣了一下,决定说出实话:“其实,我是去应征当兵了。”
众人大吃一惊,都停止动作看着她。
何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是个女子,应征当兵?还是在敌国?”
骆赟大张嘴巴,里面还含着一口兔子肉,差点掉出来:“你疯了?你刚从虎口逃出,现在又主动往里跳,你不要命了?”
沈然也一脸严肃看着她,一言不发。冷瑶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十分不解看着她。
骆卿安回来的路上都一直在想要不要让家人知道,但最终她还是决定说出来。
若她真的入伍后肯定长时间内不能回家,这件事肯定瞒不住。
她理了理思路道:“我今天在街上听到别人的谈话,负责这次募兵的人正是兵部尚书多隆。当时我听到宇文竑讲的与他私下对接货物的正是此人。如何能迅速打入到敌人内部?那自然是当兵最好。不然凭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找到渠道收集闫党的罪证?”
听到她的解释,众人才算明白是怎么回事。
骆赟:“那我陪你一起,总不能让你一人到那全是虎狼一般的男人堆里去冒险。”
“不行。你走了,谁去赚钱养家?过几天说不定你还要负责将娘和师傅接到酒楼去住。我走后,家里的事就全指望你了。”
骆赟知自己没有妹妹心思活络会来事,而且脾气直也容易闹出事,他去军队探听消息是不如妹妹合适的。
可他实在放心不下她一个女孩家去一个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实在太过危险。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骆卿安摇摇头:“我真想不出其它办法了。”
何氏轻叹口气:“我们对这里很陌生,再没有其他认识的能靠得住的人打听消息,但安儿,你的做法实在太危险。”
屋内陷入沉默,只剩下木柴烧得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火光照耀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忧愁的表情。
骆卿安感受到了屋里的极低气压,知道这件事估计他们一时很难同意,可她没有时间等下去了,她必须要尽快。
“娘,您就同意我去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来赫达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给家族平反冤屈,为死去的父亲报仇么?不然,我们做的一切都将白费。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平安回来。”
何氏看着骆卿安恳切的样子,泪水红湿了眼眶。
骆卿安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娘...”
忙用手擦去泪水,何氏放下了肉串,起身躲去了佛像的后面。
骆赟叹了口气去扶起了她:“是哥没用。先吃饭吧。”
大家饭间都没说话,直到吃完后,收拾完零碎的杂物,何氏还是没有过来。
骆卿安心里发堵,可不知该怎样安慰母亲。她知道她的心里很难,让她去吧,她不放心。不让她去吧,他们来赫达就全没有了意义。
她知道从母亲的心底来说,她说不定想让她放弃复仇。
可路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怎能放弃?
想了想,她没有去找母亲,想让她自己待一会,消化情绪。她看了佛像那好一会,掉转头去找了沈然。
沈然对她的做法始终没说一句话,见她过来他抬起褶皱的眼皮道:“你想好了?”
骆卿安毅然点头:“想好了,我非去不可。师傅,请您教我点功夫吧。我明天还要去校场参加选拔,我一定要选上。”
“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