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b级别。”鱼冬禧低声将文件上的批注念出来。
那是一间幽暗的书房,或许因为许久没有活人到来过,所以显得格外孤寂,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副没完成的画,屋子里的家具以红木为主,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古董作为点缀,在高墙上空,高高悬挂着一副字画,写着四个大字“宁静致远”。
“小同志,你好。”陈彦是个看起来很温和的老人,但是他的眉间却又自带着一种不可挑战的威严,不怒自威,哪怕他的表情很和善,也依旧让人不敢和他开玩笑。
“爷爷您好,我是地府特派来的工作人员,刚才您说您想和我单独谈谈,所以我让其他人留在客厅了,您有什么想说的就尽管告诉我吧。”
这栋别墅是老人生前的故居,或许是因为老人没有投胎转世的原因,所以老人一直停留在别墅里面,这倒是方便鱼冬禧几人寻找。
“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确实不是一件值得公开去说的事情,这件事情已经在我心底埋藏很多年,我生前的职位最高曾做到过中/央级别,要是有人知道我曾经和那样的人有过交际,我想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们一定都会惊讶万分。”老人的声音含着笑意,似乎已经可以想象到其他朋友听到这段经历时候脸上错愕的表情。
“这件事情,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秋鸿来被双/规了。”闻言,陈彦撒辣椒末的手一抖,辣椒末被撒到了沾着黏糊糊油的桌子上。
这是一家看起来破旧不堪的小面馆,彼时,陈彦刚满三十岁,他被调到基层锻炼,在官场来讲,三十岁是很年轻的年纪,他的人生仍旧是一片大好。
只要他接下来的路数不出错的话。
陈彦转回头,看向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这个人是和他同期下乡的人,不过比陈彦大十多岁。
陈彦握住筷子,半晌后,他“啪”地将筷子扣在油乎乎的桌子上,那碗面,他还一口未动。
刚才说话的男人被这扣筷子的声音吸引住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未动一口的面,笑着道:“这是不是可以扣个浪费粮食的帽子?”
陈彦匆忙赶到电话亭,打算去拨通秋鸿来家的座机电话,他仍旧清楚地记得,就在半个月前一个深夜,秋鸿来的电话突然打过来,秋鸿来的语气就像被野兽撕咬破喉咙一般,弥漫着绝望与死寂。
当时秋鸿来求他帮忙,得知秋鸿来亏空的金额后,陈彦瞠目结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挣扎片刻,陈彦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你等我消息,我考虑考虑。”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秋鸿来被双/规的消息竟然就传出来了。
电话那头没有人接,陈彦又试着打了好几通,可是还是没有人接通。
陈彦深呼吸几次,依旧不死心地给秋鸿来家座机打着电话,在第十三通的时候,终于,电话被接通。
“喂?”这声音不是秋鸿来,而是秋鸿来的夫人。
“嫂子,我是陈彦,哥在家吗?”
听到这句话,秋夫人似乎倒吸一口冷气,紧接着她便声音颤抖地说道:“鸿来出事了,别再打来电话了。”
说完这句话,秋夫人便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陈彦知道,刚才他听到秋鸿来被双/规的消息是真的。
一瞬间,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席卷陈彦全身,他开始后悔,如果当时秋鸿来找自己帮忙的时候,他能够伸出援助之手,是不是……
不!
陈彦赶忙摇了摇头,不行,秋鸿来犯得错误是原则性错误,自己如果真的帮了秋鸿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是秋鸿来涉及的金额足够他吃好几次枪子儿了!
陈彦和秋鸿来是认识很多年的好友了,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秋鸿来去死,可是法律不是他陈彦想更改就能更改的啊!
“就这样,我做了很久的挣扎,最终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哪怕最后鸿来真的要被枪/毙,我也得想办法保证他家人的生活。”
说到这,陈彦的眼眶有几分温热,他一味地沉溺于自己的情绪之中,丝毫没注意到鱼冬禧的情绪变化。
又过了一周,很快,秋鸿来的处决下来了,因为涉及金额过大,他的财产全部被没收,并处以死/刑。
秋夫人跑了。
陈彦知道秋鸿来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在当时所任职的县城也没有什么亲戚,如果秋夫人跑了,那他的孩子只能以孤儿的方式被处理了。
想到这,陈彦只觉得心酸不已 ,他见过秋鸿来的小儿子,是个很聪明的小家伙,本来这个小孩是被放在国外养的,眼下,估计已经引渡回国了。
陈彦想了半晌,立马定了最早的一班火车,他现在救不了秋鸿来,他只能想办法让他的唯一的儿子好好生活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收养这个男孩。
可是……他心里都清楚,如果自己真的收养了这个孩子,或许在以后,这个孩子将会成为他仕途上的污点。
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在踏上绿皮火车的那一刹那,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仕途。
火车终于缓缓启动,他对面座位依旧空空如也。
可是陈彦现在可顾不上那么多,或许是因为这个时期正好是旅游淡季,也不是什么节假日,所以坐火车的人格外少。
陈彦将自己准备好的杯子拿出来,他去绿皮火车的热水处灌了一杯热水,在他回来的时候,刚才空无一人的对面的座位上,忽然坐了一个男人。
男人面容清秀,看着窗外的风景,他的头发剃得极短,嘴唇偏厚,听说嘴唇厚的人都更重情。
即便如此,陈彦仍旧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放在座位上的包,他仍旧记得自己第一次坐绿皮火车的时候被偷的经历。
陈彦慢慢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男人听到声音后,转回头,笑着朝陈彦点点头。
男人的笑容很憨厚,陈彦伸向自己包里的手也顿住了。
这样似乎显得很不相信对方。
陈彦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能将自己的手伸向包里。
陈彦打量了男人一番,男人衣袖磨破的痕迹很明显,他的皮肤黝黑,从事的工作大概很辛苦,每天都风吹日晒,这点从男人粗糙的手也能看出来。
男人似乎总是下意识地搓着自己的大腿,这倒是很像做厨子或者是服务员的人,每次炒完菜或者端完菜以后,为求便利,就直接将手上的油蹭到裤子上。
陈彦摇了摇头,自己爱观察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这只不过是在路上遇到的一个素未谋面、未来也不会有交集的陌生人罢了,他从事什么工作、未来会干嘛,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看着陈彦的水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一点,陈彦当然注意到了。
陈彦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对方似乎并不打算说什么。
半晌后,陈彦将自己的另一只新杯子拿出来,放在男人眼前,道:“小同志,你是不是没带杯子,这个杯子是新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拿这个杯子去打水吧。”
男人似乎没想到陈彦会这么说,他惊讶地抬头看着陈彦,道:“谢谢。”
这一声谢谢,是陈彦这辈子听到过的最珍重的一声。
过了一会儿后,男人拿着水杯回来,里面打满热水。
陈彦又仔细观察着对面这个男人,男人似乎出门出的很急,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拿。
在当时那个年代,逃票是很寻常的一件事情,可是陈彦始终很难将眼前这个男人将逃票联系到一起去。
男人坐回到对面,他看着陈彦,忽然道:“你是当官的吧?”
陈彦笑了笑,自己勉强也算是个当官的吧:“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说话的语气还有动作,一看就知道是当官的。”
可这句话到陈彦的耳朵里就成了对方觉得自己一直在端着官架子。
可没有人愿意被说有官架子,陈彦也不例外。
陈彦虽然心中不虞,可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笑着说道:“你观察得倒是很仔细,你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闻言,男人摇摇头,道:“我没有工作。”
陈彦皱起眉,自己的猜测被亲口否定,换谁都不好受。
“那你难不成就一直在家里待着?”陈彦语气不好地问道。
男人依旧摇摇头,道:“不是,我高中毕业以后,就因为故意伤害罪去蹲大牢了,我刚出来不久,还没来得及找工作。”
听到男人的解释,陈彦一愣,他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一脸清澈。
或许是因为他还没遭受过社会的荼毒。
“故意伤害罪?”
“嗯,我爸爸是残疾人,邻居总是趁我不在家去欺负我爸爸,那天我太冲动了,直接把砖头拍在邻居爷们的脑袋上。”男人很冷静地将这件事讲出来,不过是三言两语,陈彦却从中听到了男人平静之下的心酸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