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婉宁倔强地扭着头不吱声,但一双美眸却泛起了雾气。
桑青野眼见她泫然欲滴,脸色亦微微一变:“你可别哭啊!”若是让婆婆瞧见她又哭了,还不定怎么唠叨自己呢,他堂堂一个男子汉,何至于总是被这女子拿捏?
可她卷翘的长睫已沾染上几分湿意,贝齿紧咬红唇,莹润光洁的脸庞写满了委屈之态。
此情此情,他唯有退一步:“怎的,我让你吃果子也不对?”
他不提还好,一提果子,她眼眶里打着璇儿的莹珠儿夺眶而出:“谁稀罕你的破果子!”
桑青野被这副不讲道理的样子气笑了:“破果子?”
他大手拎起竹筐直接怼到她面前:“我这可是山里的野萍婆!每年这时节才有,旁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华婉宁拭去粉颊两侧的泪痕,眼角的红晕仍未散去:“哼,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她微微低着头,嫣红的唇瓣娇俏惹眼,纵然气恼,却也透着十足的美人姿态。
他立即取出一枚红果子,执意往她嘴里塞:“不信你尝!你尝啊!”
华婉宁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身子不自觉往后仰,扭头躲避他怼到口边的果子,慌乱中贝齿磕破了果子红艳艳的外皮,酸甜的汁水瞬间粘湿唇瓣。
丝丝缕缕酸甜的滋味窜入唇舌只见,她心中暗赞这果子的味道真的不错,霎那间减小了抗拒的力度。
忽然意识到此刻喂食的动作有些亲昵,华婉宁默默扭过身:“唔,我自己吃吧!”她从他手中拿过红艳艳的萍婆果子,低眉顺眼,安静地吃起来。
桑青野这才略略松口气,忽然想起从前听谁说过一句话,大概意思就是女人比猫难掩,当是他还不解,猫也挺好养的啊,吃饱喝足都不用管,今日方才领悟其中涵义,女人,哼,漂亮有什么又?还不是这般娇气蛮横。
“嘁。”他无声地睨她一眼,女子的吃相极其文雅,这般脆甜的果子,她咬起来却丝毫听不见动静。
桑青野心中默默讶然,随即又定定的想:这女人漂亮娇气,虚礼又多,哼,这样的人,如何在寨子里过活?还是早日将其送出去为妙。
见她手中的果子即将吃完,他又忍不住扬了扬下巴:“你再尝尝那个绿的,与红的不同,更好吃!
隐居在这荒山野岭之间,孩童们没有太多零嘴吃食,唯有这山涧间生长的野果子,是他们从小到大最期待的美味,也是他为数不多能拿出手请她品尝的美味。
华婉宁低头抿了抿水润的唇瓣,野果子酸甜的滋味实在可口。但,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养,都是浅尝辄止,无论面对何种珍馐美食,亦不可贪多贪足······
她看着竹篮里饱满圆润的果子,内心挣扎,最终默默伸出了葱白细手,拿过一颗翠绿色的果子。
桑青野将一切尽收眼底,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悦色。
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一扫阴郁之色,白嫩洁净的脸上扬起了明媚的笑颜。
“我今日在你伯父的宅院里,见到一个叫桑羽的人。”
“七弟?”
桑青野闻言微微一愣,七弟向来很少与其他寨子往来。
“听说你们是同宗兄弟?为何看起来···不大相似?”她本想说既然是兄弟,为何一个白净文雅,一个粗鲁壮硕,实在是天壤之别。但毕竟吃人嘴短,她自觉说得含蓄了些。
“嘁,少见多怪!”桑青野闷声吃自己的果子,并不理她。
两人都不吭声,面对面吃着果子。
半晌后。
“你有没有想过,继承寨主之位?”华婉宁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对面的男人却兀自摇头:“没有,伯父将青城寨交给我,我就直管守好我的寨子,谁做寨主都与我无关。”他目光坦荡,语气果决
,可见并非贪恋权势之辈。
她莹润清明的眸子仔细端详着对面的男子,半晌后嫣红水润的唇瓣幽幽开合:“可是,别人似乎不是这么想的。”这些日子她听见看见的,桑氏族人对六郎的依赖和信任,这些做不得假。
桑青野扫她一眼,脸色微微沉下来:“你好生待着,莫要多管闲事。”
华婉宁语塞,真是见过这种不识好歹的人,她气恼索性扭过头不再理他。
桑青野自觉无趣,起身去伐木头。
偌大的院中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动静。
乌金西坠,橘海融融。
华婉宁左等右盼,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救星。
“婆婆,你回来了!”
桑婆婆与一位瘦瘦高高的男子同行而来,笑吟吟地为其引荐:“六娘子,这位是虎儿爹。”
“我是来送竹叶糕的!”男子个子不高,满脸喜气地举着手中的竹篮。
“元双生了?”桑青野难得露出温和的笑容。
“是啊,又生了个大胖小子。”桑婆婆激动地宣布好消息。
桑青野忙对男子道了一声:“恭喜啊,袁成!”
被唤做袁成的男子搓了搓手,憨探可掬的笑着:“多亏山神庇佑,母子平安!嘿嘿嘿”
华婉宁自然不知道他们俩说的是谁,可是那冒着香气的的糕点却令她垂涎欲滴。
袁成同桑青野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搁下一份糕点,就告辞去下一家分享喜讯了。
桑青野送他出门。
桑婆婆立即将热乎的竹叶青糕取出来:“阿宁啊,快来尝尝。”
清香翠绿的竹叶包裹着洁白绵软的糯米,温热而粘稠,当中还混合着几种色泽鲜亮的果脯,一口咬下去,绵软糯香······
她饿坏了,此时顾不得坐食有序、细嚼慢咽的规矩,直接站在院子里咀嚼起来。
桑青野一回来,就瞧见她两腮圆鼓,眉眼弯弯地满足样,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
“元双今日真是受苦了,八斤重的娃儿,生得可费劲了!”桑婆婆今日被喊去帮忙,回想起生产的场景,不免生出感叹:“真是为母则刚啊。”
桑青野对生孩子这种事情没有兴趣,听见婆婆感慨,他只是沉默不语。
桑婆婆见六郎总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无奈的摇摇头又转身去看阿宁。
“阿宁啊,今日生产的妇人叫元双,从前是咱们家门挨门的邻居,若论年岁她还比六郎小几岁呢,如今是两个孩儿的母亲了。”
华婉宁口中含着糕点与桑青野对视一眼。
一脸茫然。
桑婆婆还以为这对小夫妻当着自己的面眉来眼去,脸上泛起浓浓笑意。
“阿婆也不是要催你们生孩子,只是,这是早晚的事,你们早些生····”
此言一出,饶是桑青野这个大男人也面露羞窘之色,他立即打断:“婆婆,我俩都还没吃晚饭呢。”
他轻轻揽住桑婆婆的肩膀将人往堂屋里让:“好婆婆,赶紧给我俩做些饭吃吧····”
“哎哟,好好好····”桑婆婆被他油嘴滑舌的样子逗笑了,一面嗔怪一面往厨房里走。
二人的声音越走越远,华婉宁口中吃着糕点,心思却不尽相同。
八斤的小孩?如何生得出来?
这山野村寨,连一个像样的稳婆都没有。
每逢妇人临盆,大多是唤几个有生育经验的婆子去帮忙,可究竟生不生得出来,就全凭天意了。
华婉宁垂眸看着手中的竹叶糕,忽然觉得滋味无味。
桑婆婆手脚麻利,很快就将晚饭做好了,依旧是阿宁点名要吃的稻米粥,一碟炒野菜,一碟腌豆腐。
徐徐晚风中,三人对坐在一处,享用着简单而朴素的晚饭。
今日豆芽没有来蹭饭,气氛略显安静,华婉宁依旧保持着文静端庄的吃相。
桑青野依旧吃得很快,呼噜呼噜几下就吃完了一碗粥,他搁下了碗,起身往黑乎乎的院子里走。
“六郎,天色晚了,明日再做吧。”桑婆婆心疼地看着桑青野:“你昨夜就没睡,今日又进山伐树······”
“无妨,闲着也是闲着。”桑青野不甚在意,他并不是不想休息,只是,抬眼看了看天边,那浓稠的乌云隐隐而来。
山里的雨水,总是这般,没完没了。
华婉宁吃罢了饭,便早早回到屋里。
院子里传来悉悉索索声响,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华婉宁被吵得睡不着,索性起身开门。
黑乎乎的院里,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随着她开门而出的动作,油灯噗一声熄灭了。
唯一的光源没了。
桑青野在一片漆黑中停下动作。
他回头,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
“你非要半夜赶工?”她披着一件淡紫色的粗布外裳,乌黑莹亮的长发悉数披散在脑后,犹如山间瀑布盈盈发亮,一张脸明明粉颊含怒,可在在月色的衬托下,却显得婉约清丽。
“不然呢?”桑青野别开脸,心中腹诽:若不是你鸠占鹊巢,我哪里需要半夜赶工?
他低头环顾四周寻找火石点灯,低声嘟囔道:“你睡你的觉,我干我的活儿····”
华婉宁本就浅眠,他在院子里做工,她哪里能睡得着?
眼看他击打火石欲点燃油灯,她快步上前欲夺过去:“你明日再做不行吗?”
桑青野微微一滞,随即扼住她纤细的手腕:“你别无理取闹啊!”
为了照顾她和婆婆,他捡得都是些轻声的活儿,这还嫌吵?
她挣扎了两下,可他力大如牛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于是开口斥责:“你半夜不睡,扰人清梦,究竟是谁无理?”
桑青野被她的话激笑了,他借着月光端详女子的模样,未施粉黛的脸颊好似天边皎皎星月,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浮着一层盈盈的水光,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脾气却不大好。
他冷笑一声:“我还没说你鸠占鹊巢呢,你倒嫌我扰你清梦?”
语落,怀里挣扎的华婉宁忽然顿了顿,心想这个匪寇,还知道,鸠占鹊巢?
她挑眉睨他一眼,意识到自己不太占理,只好偃旗息鼓。
“你以为我愿意半夜做工?”桑青野早就乏了,即使她不出来,他也预备再多一刻钟,便要收工回去睡觉了。
“罢了,既然你嫌吵,那就明日再做。”他松开桎梏着她的手腕,大喇喇拾起地上的水壶,仰头灌下大半壶凉水。
华婉宁见状默默地转身回屋。
可她方走到了门口,他的脚步亦跟随而来。
“你做什么?”
她警惕地望着人高马大的男子。
他越过自己大步跨进了卧房内:“这原本就是我的屋子!”身量九尺的他兀自走到衣柜前头,打开门低头翻找。
方才伐木的时候出了不少汗,外裳都湿透了。
“你···你别忘了,咱们只是借名夫妻,又不是····真的?”她手扶着门框低声提醒他。
桑青野找到一件青灰色的粗布外衣,也不管她还在身后,便自顾自地脱衣换上。
华婉宁见状急忙转过身。
身后的桑青野合上门,将半湿的衣裳搭在架子上,看见她依旧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口,心想这女人,虚礼真多!
他实在疲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若不是柴房塌了,你以为我乐意同你挤一间?”他屈膝缩进大床对面的一张小榻上,语气有一丝不耐烦:“你将心放回肚子里安生睡,我对你没兴趣。”
华婉宁原本还有些理亏,但他的话实在有些不中听,什么叫没兴趣?她回头正好看见他伸在小榻之外的长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是断然不行的。
她愤然扭身。
桑家只有两间卧房,她不愿意惊动桑婆婆,便只能独自坐在空旷的堂屋里,夜风徐徐,带着丝丝凉意。
火塘里头的火早就熄灭了。
华婉宁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坐到矮凳上。
心里气恼桑青野没有气度,居然霸占了卧室。
可转念一想,他说鸠占鹊巢?似乎也没错,自己终究不占理,她只能泄气的倚靠在冰冷的墙上。
凑合一晚吧。
她学着他之前依墙而睡的姿势仰头闭眼,可是不一会儿后背便传来一阵阵阴森凉意。
这么睡,怎能不病?
想到此,她又不情不愿地往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侧耳倾听半晌,猜测他应当是睡着了,才鼓起勇气回到房内。
屋内,桑青野正背对着床,呼吸均匀。
华婉宁暗暗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回到床边,脱下鞋子合衣躺下,葱白细指却紧紧攥着方才从火塘边寻来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