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婉宁顿了顿,才抬头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男子松形鹤骨,浓眉大眼,与寨中众人黝黑的肤色不同,他不仅肌肤白净,细看还带着几分细腻。
“还好吗?”
他一张口,声音更是温柔似水。
华婉宁兀自摇了摇头,缓缓往后退了一步。
男子好奇地盯着眼前的美人,眸中的讶异之色毫不掩饰。
华婉宁微微侧目:“你是?”
对面的男人忽然轻笑一声:“我是桑羽。”
桑羽?
听起来倒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气质。
“现在该你告诉我,你是何人了?”他好整以暇的望着华婉宁秀眉的脸颊,似乎有些猜的到她的身份,但又不确定。
“我···我是青城寨···”她段然说不出我是桑青野的妻子这种话,于是含含糊糊只说了青城寨。
“居然是,六嫂?”
果然,这巴掌大的城寨,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人尽皆知。
她好奇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桑羽,他叫桑青野六哥,那估计八成又是他弟弟。
“前几日听说伯父为六哥定下了亲事,我本该亲自登门道喜的。”桑羽一身白衣,说话时眉眼清明和气,带着几分书生气质。
“但这几日,白城琐事繁多,所以耽误了。”说话时,他竟然对着华婉宁抬手作揖:“今日有幸遇见,七弟桑羽见过六嫂,嫂嫂妆安。”
华婉宁来此见过许多人,桑羽是第一个懂得行礼的。
她不免又多看他两眼,心中微微诧异,这僻野寨子里,全是桑青野那种莽汉,还真是难得见到个文质彬彬的男子。
“不敢。”她屈膝回礼:“七公子有礼。”
“六哥也来了?”桑羽笑盈盈的往她身后后看了看:“我正好许久未见他了。”
华婉宁摇了摇头:“他没来······”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明芝从后头急急唤她:“六嫂!”
二人循声望去,明芝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见到桑羽,她的脸上不禁泛起女儿家害羞的神情。
“七哥好。”
桑羽冲她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伯父在里头?”
明芝点点头:“寨主才喝过药,歇着呢。”
桑羽望了一眼主屋,回过头来冲她俩和气一笑:“我找伯父有事,就先告辞了。”
语落,他转身阔步离开只留一袭翩然背影。
明芝也拉着六娘子往偏院走,路上不停地念叨:“六嫂,宅院大,你可千万不能随意乱走,若是被玉茹嫂子看见了,少不了说道你!”
华婉宁想到刘玉茹那刻薄的嘴脸,不仅蹙眉:“她回来了?”
明芝立即摇了摇头:“还没。”
二人一路并肩往回走。
“明芝,桑青野他们兄弟共有几人呀?”
对于桑家的事情她原本是毫无兴趣的,但是今日见到这个桑羽,华婉宁忽然生出一丝好奇心。
“嗯,六哥这一辈远近共七人。”
明芝沉吟了片刻后娓娓道来:
“大哥桑安是寨主的独子,也是主寨的二当家;三哥桑奎是玄城寨的当家人;六哥桑青野是青城寨的当家人,七哥桑羽是白城寨的当家人;二姑娘早年嫁到巴蜀一户商贾之家为妻,鲜少回来;四姑娘、五姑娘本是双胞胎,可惜体弱不足,养到十岁竟双双殁了·····”
“二当家?”华婉宁想起小扇子的话,她说看见自己被二当家带回来,难道不应该是桑青野吗?
“那他们兄弟几个关系如何?”
“大致,还行······”
华婉宁静待下文,果然明芝这小丫头扭头环顾了一番,见四下无人了才小声说道:
“六嫂你有所不知……
“二当家是寨主的亲儿子,可寨主嫌他无能,偏偏喜欢六哥这个亲侄子。”
“三哥桑奎和七哥桑羽与寨主虽是同宗,但根上到底远些。”
“这一年来寨主病情加重,大家都在猜测他究竟是传位给大哥还是六哥?”
华婉宁听完心里暗暗感叹,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一个小小的汉人寨,丝毫不亚于朝堂。
“那,你觉得谁适合做下一任寨主?”
华婉宁和明芝从偏院里出来,顺着小路往青城寨走。
明芝脱口而出:“自然是六····”
可话到一半她又忽然停下,忐忑地看了一眼六嫂木讷讷地解释:“我说了也不算。”
华婉宁轻笑一声,杏眼水润盈盈发亮,笑起时嘴角弯弯似皎月。
明芝被她如花一般的笑颜震慑住,于是又絮絮叨叨地解释:
“这片山上除了咱们寨子,还有羌寨和苗寨,他们可蛮横了,动不动就抢我们水源,鱼获和粮食。”
“六哥勇猛,每次寨子间有冲突,都是他一马当先。大哥不理事只顾自己享福;三哥圆滑,七哥文弱······”
联想到未来的日子,明芝小小的脸上写满了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重:
“六嫂,我听说外头的朝廷战乱不断,我们这山野城寨亦好不到哪去,这种情况下,大家自然更看好六哥,他外冷内热,又真心实意守护寨子······”
华婉宁闻言,颔首不语。
明芝的那句话,亦触动了她的心弦。
乱世当道,哪里又能幸免?
她生在豫章华府,百年世家,过着钟鸣鼎食的日子。
自幼时起,她的父母与亲族便教导她如何继承后位延续家族荣光,如何掌握财富与权力。
可是没有人告诉过她,乱世之中危机四伏,面对生死与温饱,又该如何自处?
她流落到了荒山野岭,不知皇室和家人何时才能找到自己?
她忧心忡忡地望着远处,浓白的云层交替变化着,阻隔了她的视线,看不清山峦,亦分不清方向。
明芝自觉今日说的有些多了,可她与六嫂相处了半日多确实亲近不少,六嫂看起来美艳高傲,实际上很好相处的。
她主动挽起华婉宁的手笑盈盈道:“六嫂,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后者心里一震,她不习惯被人如此亲昵的对待,从小到大,她都是家族中最高贵的存在,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都始终敬着自己,不敢有丝毫冒犯。
她想挣开明芝的手,可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压下心头那丝微妙的尴尬,任由明芝挽着自己一路往西。
“六嫂,你一定要记得这条路,这是回青城寨最近的一条路,安全又便捷。”
山路崎岖又交错纵横,明芝生怕嫂子记错了,一路都仔细嘱咐着。
“我记住了,多谢你,明芝。”
二人很快便进了青城寨的龙门。
“六嫂,你日后有事,尽管来寻我。”明芝指了指对面的吊脚楼:“喏,我家就在前头。”
华婉宁很感谢地冲她点点头,二人在路口分开。
她走走停停,好似刻意耽误功夫一样,好半天才走到桑青野家的大门口。
一进院子,就看见早上出门时还一片狼藉的场面,此时已经收拾齐整了。
断裂的树冠已经运走了,垮塌的碎片都清理干净了。
只剩下等待修缮的柴房。
“桑婆婆?”
她见院子里没人,便进堂屋里唤了一声,却没有人应她。
她今日还没吃午饭肚子很饿,于是去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寻摸了半晌,只找到半罐生稻米和一坛腌笋子。
她不会生火,亦不会煮饭,这些于她而言实在太陌生,无奈地饿着肚子走出厨房,光秃秃的火塘里也没有烤芋头。
“唉。”
华婉宁双手托腮无精打采地坐在矮凳上。
老寨主今日喝完药之后的脉象更加奇怪了,若是汤药无虞,那就是佐药的蜜饯有问题?可今日碍于明芝在场,她无法细细辨认,莫不如······
华婉宁忽然想到可以让桑青野去偷一点来,她好仔细分辨分辨。
但转念想起他今早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若是最后证明蜜饯没有问题,这一回再找不出缘由,还不知他会怎么藐视自己……
她亦不愿被他小瞧!
“唉!”
美眸里写满了愁绪,她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
自己流落至此,实属泥菩萨过江,索性别再多管闲事了,先好好想想如何早日归家吧!
可是······
她转念又想。
万一最后是别人继承了寨主之位,桑青野居于人下,猴年马月才能践行承诺?若是自己帮他救治了寨主,他有幸继承寨主之位,岂不是就能更快实现诺言送自己离开?
冥思苦想的结果就是,她的肚子更饿了。
华婉宁生平第一次抓耳挠腮,坐立难安。
她起身走到灶台前头,稻米加点水应该就能熬成粥。
可是灶火怎么点燃?
她蹲在灶台前翻翻找找,压根没看见火折子的踪迹。
眼看生火无望了,她只好将目光投向桑婆婆摆在墙角的那些陶陶罐罐了。
她方才只掀开了一个,看见是里头是酸笋就立即盖上了。
此时她又耐心再去翻看其他罐子,期待有腌制的其他小菜垫垫肚子也行。
可让她失望了,每一个罐子里都装着笋子,唯一不同的或许是味道吧。
唉,华婉宁几乎绝望了。
她走出屋子迎面遇上了打着赤膊回来的桑青野。
他赤果的肩上扛着一截粗壮的木头。
华婉宁默默想着:原来是去伐木了!
二人对视一眼,旋即双双撇开,看样子都还余气未消。
华婉宁见他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一个竹筐,里头装着红红绿绿半框果子。
她顿时眸光一亮。
桑青野搁下筐子,又将肩上的木头卸到院子中央。
男人粗粝的大手从框里抓起一枚红果子,咔嚓咔嚓地咬了起来。
华婉宁耳边充斥着他口齿咀嚼的声响,自己的肚子却叫的更欢了,两颊亦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水来。
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桑青野几口就吃完了一个,只见他将果核随手一抛,又抓过一个开吃,嘎嘣嘎嘣的脆响令华婉宁逐渐崩溃。
“桑···婆婆去哪了?”
她瞟了瞟竹篮里的果子,甚至能想象的到咬下一口,那汁水四溢,脆甜可口的感觉。
桑青野嘴里含着果子,含含糊糊地向她道了一句:“想吃自己拿。”
华婉宁原本都放下姿态,准备迂回地向他索取食物了,可这人却完全不懂从善如流,这般不留情面……
华婉宁偏生不愿被他看低。
她腾地一声站起来:“谁稀罕你的野果子。”
语落便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嘿!
桑青野如丈二和尚摸般不着头脑。
他三两步就追上去一把拉住华婉宁:
“你这女人气性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