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或许已经知道替嫁一事。”
“她们姐妹俩危矣,你速速回去解救。”
隔着昏黄的烛光,华若望难以置信地望着桑青野,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桑青野深吸一口气,想要简明扼要的向华若望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微微一动便牵扯到伤口,他痛不能言。
就在华若望万分不解之时,守在一旁的丙安忽而开口道:“华大人,其实我六哥是你亲姐夫。”
华若望赫然扭头吃惊地看向丙安,心道:这混小子在说什么鬼话?
丙安瞧了一眼榻上虚弱的六哥,给他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继而转头,向呆若木鸡的华大人解释起来:
“真的,大人你若是不信,可亲自写信向华夫人求证,若非华夫人首肯,六哥如何能将六嫂从寂照庵接回来。”
华若望瞋目,狐疑的目光落在桑青野脸上。
他们连寂照庵都知道?
丙安:“六哥六嫂可是正儿八经拜过天地,签过婚书的。我们蓉城上上下下千百号人亲眼见证的。”
“噢,只不过那时候华大人你被困在回鹘,不晓得此事,也正常。”
丙安字字句句,说得一脸坦荡。
桑青野听了只觉得顺耳又舒心,索性闭口不言,全由丙安代言。
华若望震惊过后,缓缓回过神来,他的大姐姐,居然嫁给了桑青野?
回想她当初在蜀地遇劫,难道?
华若望忽而垂眸,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桑青野,难道当初是他劫了婚船?
“华大人,六哥可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你别误会他!!”丙安好似会读心术,忽而扬起声调为六哥正名:“当初多亏六哥解救,一路护六嫂周全。若非如此,只怕六嫂一个弱女子早就····”
华若望听了这句话才稍显安心,毕竟不久前自己才得桑青野舍命相救,自然不好质疑他的人品,于是怯怯的点点头:“华某,当然相信将军为人。”
至此,他忽而想起许久前母亲曾在家书中提过一句,家有远亲,赴蓉城定居,当时他还觉得莫名其妙,母亲为何凭空说这么一件小事给自己听?
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在暗示自己。
远亲,就是大姐姐!
怨不得,怨不得,华若望又惊喜又后怕,这么大的事情,母亲居然私允了?
榻上的桑青野缓缓睁开眼睛,眸光一瞬不瞬看向心绪起伏的华若望:“我与婉宁历经波折,心意相通,此番她被困东宫,情势错综复杂,”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伤口上,无奈又焦灼:“我,暂不能东归,唯有全权拜托你了!”
华若望闻言脱口而出:“这叫什么话,事关我的姊妹,华某责无旁贷!!”
语落,他看着面无血色的桑青野,心里生出些许不忍:“既,既然,都是一家人,就别见外了。”
幽幽夜色,苍茫四合。
一支简易的队伍在黎明破晓时分飞速离开蜀军驻地。
趁着最后一抹夜色,急急东行。
*
蜀军夜袭回鹘皇宫一事,很快就传到了圣都长安。
华若望前脚踏入长安,前线军报后脚就送上了天子案头。
只是这一回,刘距代天子行事,太子虽位列朝臣上首,却早形如虚设。
朝堂上有人称快,有人后怕。
“桑将军此番,倒真是叫回鹘措手不及!扬我大汉天威,妙哉妙哉!”
“此言差矣,朝廷明明下令,要他退兵二十里,他却视若罔闻,如此目中无人,如何委以重任?”
文官武将争论不休,刘丛裕早已没有细心聆听的耐心,索性靠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刘距一身紫色朝服,领口袖口绣着银丝盲螺纹,腰间系着金丝蛛纹带,窄瘦的脸上,眉眼孤傲,颇有脾睨众卿之意。
片刻后,他居然开口问:“殿下觉得,这桑将军是该赏?还是该罚?”
他十分罕见的将问题抛给刘丛裕。
众人这才噤声,将目光投向太子殿下。
蜀军是太子手底下的王牌部队,刘距这样问太子,究竟是想为难太子?还是想卖太子一个人情?
众卿家不禁屏气凝神,静待下文。
刘丛裕缓缓睁开眼,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屑:“草莽而已。”
不等刘距反应,太子殿下晃晃悠悠从宝座上起身,口中亦念念有词:“刘大人奉旨监国,孤又怎敢横加干涉。”
语落,便撇下一众朝官,独自拂袖而去。
众人瞠目结舌,殿下从前何等依仗蜀军?今日却没有为桑将军据理力争?难道,这,父子俩都想当甩手掌柜不成?万里江山就这么不管不顾了?
太子的车辇瑀瑀独行,穿过幽深的宫道,堪堪停在了华容殿前。
刘丛裕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迈步进入。
华婉宁被困在这座小小的偏殿内,无法随意走动,她索性日日打坐修禅,安心宁神。
刘丛裕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安静一幕。
“你倒是自在。”他再见这对姐妹,无论是谁,都无法令他心平气和。一开口就忍不住夹枪带棒:“如此沉得住气,真是叫人佩服。”
华婉宁起身默默行礼,她不知太子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唯有垂首听令。
刘丛裕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她身上:“孤在与你说话,你为何默不作声?”
他讨厌她这种默而不语的样子,只会令他越发愤怒。
刘丛裕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扼住她光洁的下颌,强迫她抬眸看自己:“说话啊!”
华婉宁忍住痛楚,入目皆是太子愤怒的凝视:“殿下息怒,臣妇不知·······”
“闭嘴!”她一言未尽,便被刘丛裕疾言打断:“不许你自称臣妇!”
臣妇,臣妇!这两个字好像一把匕首,深深插在刘丛裕心头,好似故意提醒他,不要逾越。
“怎么?当真以为孤对你芳心暗许?”他将她扯到自己面前,猩红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盛满痛楚的眸子:“你们华家女还真是自作多情!!!”
他忽而将她推向身后的坐榻间:“臣妇?哼,待桑青野身败名裂,届时,你便是罪妇!是阶下囚!我倒要看看你还如何淡然处之?”
华婉宁顾不得吃痛,满脸惊诧追问:“殿下此话何意?”
六郎为何会身败名裂?
刘丛裕见她终于紧张害怕了,心中既得意又酸楚:“怎么?怕了?怕你将军夫人的名号不保了?”
虽明知她不是贪名图利之人,但他还是忍不住讽刺、挖苦。
似乎只有看见她们都痛苦,他的心才会好受一些。
华婉宁紧紧扯住他的衣角追问:“六郎赤胆忠心,为国领兵,何为会身败名裂?”
刘丛裕神情倨傲地望着她,看着那双明艳动人的眸子里写满了慌乱,他止不住暗笑,这就是欺骗孤的下场。
华婉宁久久等不到回答,一想到六郎身在边关,一想到每夜折磨她的那个梦,她心中越发焦灼。
刘丛裕心中满是报复的快感:“将军与夫人还真是鹣鲽情深啊,令孤万分动容!”
他忽然冷笑着揽过她的细腰,缓缓人带向自己的怀抱:“你既如此牵挂他,莫不如好好取悦孤,待孤开怀痛快了,送你去前线与他团聚,也亦非不可!”
语落,他倾身将人压在榻上,衣袍堆砌,局促的空间忽然变得万分暧昧。
“殿下,请自重!”华婉宁大惊失色,一双手紧紧抵住他的胸膛:“殿下心怀天下,满腔抱负····”
“你住口!”刘丛裕不想听见她提起从前。
“怨不得自古帝王多昏聩,酒池肉林,美人在怀,这才是快意人生啊!”他忽然发笑,暧昧的眼神落在她水润的唇瓣之间:“古来圣贤又如何?宵衣旰食几人知?倒不如痛痛快快做个活神仙。”
他一寸一寸逼近,神情玩味言辞轻佻,华婉宁甚至已经嗅到他身上龙延香的气息。
后腰被木栏顶住,她几乎退无可退,氤氲的水气瞬间浮上眼眸:“臣妇不信殿当真如此靡费懈怠。”
她忍住眼泪,在他的吻即将落下的霎那间脱口而出:“及笄那年殿下曾赠十字箴言。”
果然,此语一出,刘丛裕伏下的身子瞬间僵住。
她固执的望着他,一字一句重复着当年的来信:“骊珠难隐耀,皋鹤会长鸣。”
刘丛裕沉默,写这句话时他还是个志得意满的少年郎。
他心怀天下,立志做个明君,光耀社稷,惠济苍生。
华婉宁见他怔愣,连忙继续说:“臣妇那时便知,殿下绝非池中游龙,假以时日继承大统,定会成为圣贤明君,千古一帝。”
“哈哈哈。”刘丛裕却像是听见了笑话,朗朗大笑起来,口中念念重复着:“千古一帝?”
纵然知道她此言没有几分真心,可他还是默默坐直了身子。
“华家女啊,华家女,孤就说你是个巧言令色之人!”往事浮上心头,刘丛裕这些年在东宫如履薄冰的辛酸苦楚忽然一拥而上。
他的雄心壮志在一次次现实的磋磨中早已所剩无已。
他已经不奢望成为明君。
在这个人吃人的皇宫之内,能安然活下来已经十分艰难。
他厌倦了这种虎狼环伺的日子,他只想要一份真心,一个赤诚真挚的伴侣而已。
他垂眸看着她惊魂甫定的脸庞,满口失落:
“华婉宁,孤曾对你满含期待,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被你们华家毁了。”
华婉宁闻言亦垂眸,神色无奈:“殿下,此间种种我无欲辩驳,万事皆因我而起,但婉晴真的是无辜的,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殿下要杀要罚臣妇悉听尊令,还请不要迁怒与她。”一说到小妹,华婉宁忍耐许久的眼泪潸然落下,素白的脸上留下两道清亮的泪痕:
刘丛裕心神一顿,华婉晴,她无辜吗?
恍惚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浮现在他脑海中,她哪里无辜?她分明也骗了自己啊。
华婉宁缓缓后退半分,与太子拉开距离,温婉的声线再度响起:“殿下可以怨恨我,但不应该怨恨她。若非形势逼人,她又怎会以身入局?”
“更何况,她如今已怀有子嗣,还请殿下善待她。”
善待她?
呵呵,孤还不算善待她?
刘丛裕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扼住华婉宁的手腕:“你在孤眼中也不过是个戴罪之身,奸佞小人,有什么资格置哙孤?”
说话间,外头忽然传来宫娥的声音:“殿下,华大人求见。”
屋内二人聚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