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出事了!”
一大早虞悦被绣鸢火急火燎地拍醒,浆糊般的脑子在反应过来她说什么后猛然清醒,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不可置信地拔高声调重复了一遍:“刘仲渊死了!?”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想。没人敢参晏广济,所以他没有被罚禁足,伪银案全权交由他负责,案子没结,晏广济不会让刘仲渊死的。
虞悦坐起身,柳眉紧蹙:“怎么死的?”
绣鸢:“口唇和指甲明显青紫,应该是砒霜中毒,人被发现时已经断气了。”
有内奸。
不过刘仲渊的死在眼下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密院内部被其他势力渗透,不再完全忠心宣文帝才是大事。
密院是宣文帝一手组建的,其中密院使者和密探也都是经过层层考核选拔,或是孤儿或是拿捏其家人,绝对确保只效忠宣文帝一人,不会被其他人安插进来或收买。
然而平静的局面被打破,密院不再“密”,朝中有官员把手伸进宣文帝的屋子,宣文帝的权力受到威胁,此刻一定要气疯了,晏广济定会受迁怒。
无论如何,他们再吵架也还是家人,从小长到大的情分在,虞悦不能坐视不理。
她简单挽了个发髻,只用一只玉簪固定,下半部分头发随意散在身后,匆匆披上外袍往外走,在院门口正碰上行色匆匆赶来的梁璟。
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同时开口:“陛下、父皇……”
两人皆是一愣,一齐停顿留出气口,等对方先说,安静几息后发现谁也没说话,重叠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先说……”
“王爷先说。”他们不禁相视一笑,虞悦抬手示意他先说。
梁璟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经得到信了,道:“父皇解了我们的禁足,现急召我入宫,我来跟你说一声。”
伪银案肯定不能再由密院查下去了,宣文帝急召梁璟入宫应该也是要把案子交给他和三司负责,以免再有只手遮天的官员阻挠调查。
“嗯……”虞悦抿抿唇,“晏指挥使一定会被陛下降罪,我不知道王爷与他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我想麻烦王爷紧要关头救他一命,算我欠王爷一个人情。”
梁璟眸色闪了闪,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放心吧,你开口的事我一定做到,不会让他有事的。”
*****
御书房内。
大朔两日一朝会,今日本是没有朝会的轻松日子,谁料一早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宣文帝高坐在桌案后,手中转着珠串的速度飞快,眼神犀利,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跪着的密院指挥使卫穆显和副指挥使晏广济两人。
大理寺卿温慎亭、刑部尚书荆武琨和御史大夫卢谧站在旁侧,眼观鼻,鼻观心。五人知道宣文帝此刻有多闹心,大气都不敢喘,谁也不敢贸贸然开口。
姗姗来迟的梁璟单独站在另一侧,静静旁观一切。
宣文帝身子歪向一侧,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沉声道:“卫穆显,晏广济,你们两个有什么要说的?”
作为密院的头儿,天子近臣,卫穆显逃不过被追责,所有他手底下的人出了岔子他都要担着。
真当宣文帝最得力的狗是那么好当的,高回报高风险的活儿。别看他平时在人前鼻孔朝天,现在真出事了,照样得夹着尾巴磕头认罪。
卫穆显一叩首,开口道:“天牢被有心之人混入其中,导致刘尚书被人毒杀,实属密院之责,臣管教不严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
宣文帝把珠串“??”一声重重拍在桌案上,怒道:“你是难辞其咎!卫穆显,你在密院指挥使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年,是坐腻了吗?坐腻的话朕许你提早告老还乡,把指挥使的位子让给晏广济!”
晏广济并没有什么动作,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卫穆显恨得牙痒痒,只是讲讲客套话而已。这桩大案又不是交给他负责的,人在晏广济管辖的天牢死的,关他什么事!一点道理都不讲!
他听着宣文帝话里话外就是让他退位让贤的意思,恐怕早就想让更忠心的晏广济坐他的位置,今日可算是逮着机会了。
起初晏广济高中探花,到中书省任职,许多官员意欲招婿,将其纳入党羽,结果这小子刚正不阿,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拒绝了所有的议亲和拉拢。
这样的处事方式在在复杂的官场难以存活,所以备受排挤。宣文帝便是看中这一点,将他调入密院做密探,考察一阵后破格提拔,直升为副指挥使,成了宣文帝眼前的大红人。
这小子命真好,不谄媚不结党,官职倒嗖嗖往上升。
“请陛下息怒,臣昨日才回京,尚未来得及了解刘尚书一案,不过臣清楚天牢的规矩,若是晏副指挥使没有因为刘尚书重伤而掉以轻心,派双人值守刑室,恐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卫穆显觉得如果自己再说一些“难辞其咎”之类的客套话,就真的要被卸磨杀驴了,于是把罪责往晏广济身上引。
晏广济终于开口了,对宣文帝道:“陛下,此事在臣当值时发生,是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废话!罚,肯定要罚!你们两个一个也逃不掉!”宣文帝气得胡子都抖三抖,“朕给你们三天时间,把这个内奸给朕找出来,不然提头来见!”
刘仲渊前脚刚开口供出几名同党,后脚便被人杀了,说明背后指使之人与刘仲渊也是同党,害怕被供出才赶忙杀之。这样大胆之人,宣文帝绝对容不下他。
宣文帝自己给自己顺气,看了眼悠哉悠哉的老三,一口气又哽住了,没好气道:“子珺,你反省得怎么样了?”
他似乎忘记只是做表面功夫,堵悠悠众口才禁足的梁璟。梁璟在朝臣面前自然做足了面子:“回父皇,儿臣深深反省过了,往后绝不再犯。”
话虽听着敷衍,到底还是让宣文帝顺了气,“嗯,伪银案至今没有什么进展,刘仲渊供出的贪墨之人由三司查。王隅和益州那边你带人亲自去查,朝中官员你需要谁协助就带走,明天出发。”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益州与伪银有关的人必然早已听到了风声,查案难度大大增加,此行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短则一两月,长则大半年也说不准。
伪银案干系重大,国事当前,梁璟没有丝毫迟疑:“儿臣领命。”
“你先回去吧。”宣文帝朝他摆摆手,他还没骂完这群饭桶呢。
*****
虞悦在王府大门里侧来回踱步,终于听到马车驶来的声音,伴随着叮叮作响的宝石碰撞声,一辆华丽的马车稳稳停在府门口。
看梁璟气定神闲地从马车上跳下来,随着落地的,还有她心里悬了一上午的大石头。
她迎上前问道:“如何了?”
“是问我,还是问他?”梁璟意味不明道。
虞悦一怔:“自然是都问,先讲谁都行。”
“为什么不先问我?”梁璟语气中竟生出一丝委屈。
“好好好,先问你,”虞悦不知道他突然耍什么小孩子脾气,这都要整个先后,但她知道如果不顺着他就问不出来了,耐着性子道,“王爷发生何事啦?”
一听就敷衍至极,梁璟曲指在她额头上极轻地弹了一下以示惩罚,还是讲了她更想听的:“父皇对他很是看重,有意让他顶替卫指挥使,所以他不会有事的,惩罚都不会太重。”
虞悦听到自己更想听的,俏皮地眨眨眼,哄梁璟开心:“我先问的是王爷。”
“油嘴滑舌,”这一招梁璟显然很受用,下意识想笑,却在说出后面的话后笑不出来了,“父皇派我亲自带人去益州查伪银案,明日就走。”
“这么突然。”虞悦瞠目。
这确实是她没想到的,以为要梁璟在京内全权督办贪墨案,再派其他人去益州查伪银案。毕竟山高路远,来回一趟不少奔波,辛劳不说,到了山高皇帝远的益州,人身安全都难以确保。
“要我跟你一起去吗?”虞悦问道。
“这么舍不得我?”梁璟闻言眉目柔和,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拢到耳后,笑道:“益州远,路上多有不便,我争取早去早回,不让夫人染上相思病。”
虽然他真的很想带她一起去,但此途凶险,触及不知多少人的利益,梁璟不想让她也涉险,半开玩笑地婉拒了她。
话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虞悦嗔他一眼,还是想再争取一二,还没开口就被他岔开话题:“你二哥会武功吗?”
虞悦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将门之子更是必须从小习武的,她两个哥哥的武功都比她强。
“你二哥看起来还挺……文弱的。”看出她眸中浮现的疑惑,梁璟摸摸鼻子解释道。
“啊哈……”虞悦干笑一声,那属实是天大的误解了。
当年她二哥举起书案,在人家脑袋上劈成两半的时候,啧啧,那身姿可真是太矫健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梁璟:“父皇说让我从朝中挑人带去益州协同查案,我觉得定国公府的人最可靠,想带你二哥一起去。”
虞悦“哦”了一声,“可以的,正好遇上什么事二哥还能保护王爷。”
下午梁璟把虞悦叫到书房,从分析贪墨案幕后黑手到朝中局势,从天亮聊到天黑,聊到千吉进来剪烛芯,虞悦才意识到天色已经很晚了,估计戌时都过了。
她忍不住轻掩唇打了个哈欠,眼中氤氲起一片水汽,湿漉漉地望着正在说黄重珍妻族的梁璟,所有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好累,想睡觉。
但梁璟似乎没有领略到她的意思一般,躲开她的目光自顾自讲着。
虞悦这才觉得他今天极其不对劲,许多事她都知道,梁璟还非要给她讲一遍,美名其曰梳理,实则快把朝臣们的祖宗十八代都扒了一遍。
更像是没话找话。
她脑子都累懵了,不知怎么一抽,戏谑道:“王爷莫不是舍不得要与我分离,没话找话只为和我多待一会儿吧?”
梁璟身子一僵,舔舔有些干涩的唇,语气发紧:“你聪明,也许能发现我漏掉的细节。”
虞悦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她才不信呢,“可是黄重珍的妻族,王爷已经讲第二遍了。”
“……”
被猜中小心思的梁璟垂下头,暗叹失误,手扶额头无奈叹了口气:“你有时候也可以不用这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