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都城内,皇宫里,赵月白身着审刑院黑袍官服,身旁站立而定的是同样服装的袁青云。
她昂首挺胸,将从完颜洪烈府里搜索而来的密信呈递于圣上。
端坐龙椅的圣上蹙眉凝思,微微眯着锐利的眼眸,一脸严肃盯着信上内容,眼底渐渐盛着一股怒气,往外溢出扩散,整座大殿里灌冲着凛然威气,放在桌面的手紧紧握拳。
“召翟世荣!”
他怒喝叱咤,瞬时传声太监尖声附和,一声声传唤透过高大森然的扇扇殿门。
“圣上,大殿之外,翟相早已在外等候多时。”
一名小太监从外匆匆疾步,躬身弯腰,附在圣上耳边轻声细语。
“呵……他倒是来得凑巧!”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有要事禀告。”
翟世荣垂首低眉,眼眸流转,余光瞥了眼侧立的赵月白与袁青云,晃出一抹狠厉的眸光,随着低头转瞬而逝。
“是吗?你且一并说来。”
翟世荣捏捏袖口,从中拿出一封信笺,双手呈上弯腰躬背,诎要桡腘,面容严肃,向前跨了一步,将手中物件传递给来接信笺的太监,交接之际,一边嘴角溢出不着痕迹的奸笑。
袁青云只觉心口仿佛蒙上一层阴翳,晦暝不清,开始些许惶恐,蹙起眉头思虑起来。
这翟世荣老奸巨猾,诡计多端,揣着一肚子坏水,指不定呈上的信笺是不利于她这方的。
圣上看着翟世荣呈贡铺平开来的信笺内容,面色冷凝,死死盯着这封信,而后抬头,默不作声地审视几眼台下站立的三人。
他忽而拿起桌上的信笺,紧紧捏在掌心,深沉的眸子中隐含逼视,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乌云密布,说话嗓音中带着层层压迫。
“程青云?袁青云才对!”
“你便是桐关战役叛贼袁九霄的亲妹妹,撒着滔天大谎,企图瞒天过海,入朝做官,为叛贼袁氏一族陈冤翻案!”
“呵……真真是处心积虑!”
圣上起身一步步踩着台阶往下走去,行到袁青云面前,扫了她一眼,瞳孔微缩,敛容浮现出了复杂的神色,摇了摇头,转身回到龙椅。
“怪不得,真像!”
“将袁青云关押大牢,听候发落。”
袁青云一瞬大脑空白,心弦一颤,内里惊恐不定,瞳孔骤然一缩,连忙跪在地上,声声哽咽。
“圣上,微臣……冤枉。”
一张飘飘扬扬的信纸从高空抛落,正正掉在袁青云的面前,她聚着目光,凝神看去信笺内容。
详细陈诉她从星河小镇到康都城内入朝为官的经历,尤其是最后添补证明人姓名为赵廷煜。
谁能如此清清楚楚知晓她的身份,当属枕边之人。
她心口止不住地起伏,开始往外蔓延着无法言尽的感觉,仿佛涌动而出的洪水,急速飞驰流走,短短几秒,心里空空荡荡,千疮百孔。
“呵……赵廷煜……就是赵月白啊,是你,向这个奸佞告发我的!”
她捂着胸口,抬眸看着站立挨近翟世荣的赵月白,这个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亲近”之人,离她越来越远。
袁青云伤情的脸突然冷却下来,猛然站起身,眼底凝着压抑的恨意,拧紧眉心,一双深沉眼眸暗光流转,轻嗤一声;“我们夫妻不和,你也不必这样污蔑造谣我的身份,仅凭你一人言语,空口无凭,如何就能证明我是叛贼袁九霄的妹妹,真真是可笑至极!”
“书信证据确凿,叛贼袁氏留不得,还不来人,押解下去。”
翟世荣漆黑的眼底辨不明情绪,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霜,提醒着龙椅上的圣上。
被护卫军押解下去的袁青云侧眸看着赵月白站立一旁,默不作声,闪躲她含着恨意的目光,兀自瞥向一侧,垂眸恍惚,幽深的眸底涌上一瞬的猩红,片刻消逝无踪,迎视圣上。
.
翟世荣叫停出了皇宫赶路的赵月白,他跨步向前,急匆行到赵月白的身侧,举着大拇指赞叹不已:“感谢赵大人送来的书信,没成想赵大人果真是秉公执法,不徇私情之人,上次审刑院的芥蒂,就当一笑泯恩仇了。”
他拍了拍赵月白的肩膀,宽慰着说:“赵大人莫要伤情,虽说这一日夫妻百日恩,可这袁青云欺瞒身份入仕为官,嫁你为妻,你也是受害者……唉!”
赵月白嘴角扯出僵硬弧度,浅浅颔首低眉,轻佻眉梢看了一眼翟世荣。
他并无发言,径直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翟相,这姓赵的小子也忒不识抬举了。”
“这人风骨向来如此,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他此次诚意送来告发密信,打算经由我的手铲除袁氏余孽,没成想被圣上当场戳穿,让自己夫人恨上。看来,如今他在圣上身边的信任……呵,用不了多久,我们自然而然招徕到审刑院里一只坚实臂膀……一切,就快到了!”
翟世荣回复着身后弓腰的亲信。
.
阴暗幽黑的密牢里,袁青云眼泪如珠帘细线般从莹润的黑眸里不停跌落。
她不曾想到,好不容易完全放下戒备信任的夫君,在此等重要时刻,会如此反将自己一军,给自己心口插入一支利箭,大殿之上借着翟世荣的爪牙,要将她除掉,如若不是圣上龙颜大怒,将告发密信扔在地上,她更不会得知信上最后署名,反推到赵月白的身上。
袁青云手里的拳头越捏越紧,胸口隐隐约约有阵阵刺疼。
她握拳靠近胸口,面色难堪,眉心紧蹙,不远处匆匆忙忙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抬眸看去,正是宋绵绵焦急的神情。
“青云姐姐……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表哥真不是人,大混蛋,他是大混蛋!”
宋绵绵双眸盈润,泪花沾染在长长的睫毛上,仿佛一滴滴晶莹的雪花在冷风中肆虐无度,寒心,冷冽与痛惜交织相融。
她双手透过牢门缝隙,紧紧牵着袁青云的双手,语气激动:“青云姐姐,你别怕,我去给我爹求情,他是审刑院一把手,在圣上耳边吹吹风,咦……这样有点不在行,要不我们来个偷梁换柱,把你换出来,我进去待着!”
袁青云满脸欣慰,“绵绵,你看看你和我的身形,完全不搭,谢谢你的好意,阿姐心领了。”
她顿了顿,大拇指摩挲两下宋绵绵的手背,扯开嘴角,压制着喉咙里苦涩难受的哽咽,特意“我……我,算了,王院长姓王,而你姓宋,莫非……你是随着你母亲的姓氏!?”
宋绵绵点点头认同袁青云的说法,语调转换,“这个时候提姓氏这种不甘边际的事又不能改变什么,我们还是该想想救你出来的方法。”
“办法没有,我只不过是借着往生之人的命气,多活了三年时间,这么说来,我是挺幸运的,能认识你这个好妹妹!往后我不在的日子,好好与梁远道相处。”
“有人来了,你快走!”袁青云听着长廊厚重的脚步声响,一把推开宋绵绵紧紧牵着的手,把她推远离这里,远离自己。
“不……不要,青云姐姐!”
宋绵绵嘟嘴两行不舍热泪涌出,顺流脸颊,她在引路狱卒的拽扯下从另一条小道离开。
“来得这些人是谁?”
“回小姐,皇宫里的来人。”
宋绵绵停住脚步,在拐廊处远远眺望牢房里的袁青云。
此刻她正端着一杯酒,什么话都没说就一饮而尽,整个人瘫倒在阴暗寒森湿漉的地面,眼角一行泪水顺着滑落。
“不要……阿……”
“小姐,得罪了。”
宋绵绵话还没说完,便被狱卒一记劈手砍晕强力架着胳膊拉走。
苏醒后的宋绵绵半明半昧,睁眼便是那熟悉的背影,她气不打一处来,四处张望,拿着趁手的床枕,便朝赵月白方向扔去,哭着嗓音大喊:“表哥混蛋……大混蛋,青云姐姐死了……她死了……呜呜呜。”
哪知赵月白偏头躲过宋绵绵扔过来的物器,那床枕不偏不倚地打在走进里屋的梁远道头上。
他伸手一把抓住从床榻飞奔而来的床枕,杀气瞬间四溢脸容,尤其是一身暗红骑装,玄色风氅在大步流星下吹得衣角掀开鼓起,露出腰间青玉宝剑。
待他发现投掷之人是宋绵绵时,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玉面罗刹敛容,此刻即是温润翩翩公子。
“远道,你回来的正好,表哥是大混蛋,是他,都是他,害死了青云阿姐……呜呜呜……”
宋绵绵靠在梁远道的怀里,一一哭诉唾骂着赵月白的薄情寡义,冷酷无情,刻薄自私,心狠手辣,把所有能用恶语侮辱人的词汇詈骂不停。
“够了,宋绵绵,不可再没大没小的,那是你表哥!”
院子里走来的王者大声呵斥,阻止辱骂。
“廷煜,你同我来。”王者把赵月白叫走离开,忽而停下转过身来,脸上五官蹙成一团,手指向贴在他肩头的方向,含有警告意味,“远道,给我看好绵绵,不可让她失了分寸!”
“噢……!”
反应过来的梁远道迅速抽身,与宋绵绵保有一定距离。
王者这才安心背手离去。
“你怎么回来了?”
“你不期望我回来?”梁远道轻挑眉头,反问一声,继续说道:“圣上这次秘密调遣我回来,暂时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你这穿着打扮,谁人不知大将军!”
宋绵绵不屑一顾撇嘴。
“你再好好看看!”
宋绵绵凝目汇神打量着面前的梁远道,围着他转了一圈,而后站定他的面前,双目登时一刹亮光,“你这是……副将的着装!”
“没错,此次回来,有要事要做!”他伸手抬臂摸在宋绵绵的发梢。
“不管你什么事,我得给青云姐姐收尸去……表哥这般无情无义,阿姐的尸首不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