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梅疏梅染和春暖,一人一杯茶,对坐无语,静静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一个时辰都快过去了,春暖看看天色,站了起来,小声道:
“二位姐姐,我们娘娘的父母刚刚从江南进京,今儿要来宫中一聚。
“看看天色,只怕快要来了。我得进去提醒娘娘回宫了。”
梅疏梅染顿时一惊:“这样大的事,怎么这会儿才说?快快,不能让贵妃娘娘误了这个时辰!”
忙也起身,抢着去推开了殿门。
三个人疾步进去一看,王熙凤和梅若芹在一个枕头上,头挨着头,睡得正香。
一床被子,梅若芹盖得严严实实;王熙凤虽然盖好了上半身,但一条腿却嫌热一般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脚丫上的袜子也蹭掉了一半,露了白嫩嫩的半个脚后跟在外头。
三个人哭笑不得。
“我说怎么娘娘们的声音半点都听不着,我还以为她们说私房话的本领又厉害了一层呢!合着是两个人在这里补觉!”
梅染捂着眼睛嗤嗤地笑。
梅疏也叹口气,无奈地看了春暖一眼,轻声道:“我们娘娘昨儿一宿没睡……
“就当是我们姐妹自私吧,就不喊她一个孕妇起身了。
“妹妹请醒贵妃娘娘,我这就去打洗脸水,伺候贵妃净面,然后赶紧回去?”
春暖道了声谢,上前轻轻地把王熙凤的手从被子里勾了出来,捏捏她的指尖,小声请醒:
“娘娘,快巳时了……”
王熙凤睁开眼,一脸懵懂:“嗯?”
“娘娘,您来看望容妃娘娘,睡着了。老爷和太太已在进宫的路上,您醒醒,咱们回去等着老爷太太好不好?”
春暖温声细语,温柔至极。
王熙凤又眨了眨眼,才忽然回神,眼中光彩大盛,忙歪头,看了熟睡中的梅若芹一眼,轻缓无声地起身,跳下床来!
三下五除二穿好了外裳,一把将拔下来的步摇钗簪都捞了起来,拉着春暖便往外快步跑出去。
梅染带着端水的宫女进来,好笑地在殿门口把她拦住:
“娘娘,外头人多眼杂,您这样出门,被传来传去的,还不定说成什么呢!
“就算不净面装扮,好歹让奴婢帮您把头发绾起来吧?”
王熙凤虽然着急,也知道此言不错,一边跺脚一边催:“算你说得对!快着快着!最简单的!”
梅染便请她在旁边坐下,也不用梳妆镜,也不用梳子,两只手一顺,滑溜溜的青丝便被她理通,然后灵活地三拧两拧,便是一个漂亮的慵懒髻。
又拿了王熙凤手里的钗簪别好,端详端详,笑道:“好了。”
春暖在旁看得眼馋,笑道:“染姑娘好手艺,这个发髻真好,回去我也要学一学才好!”
王熙凤便问:“好看?”
“好看!”春暖羡慕得不错眼。
王熙凤笑着回手便把攥着的那支衔珠金翅小步摇塞进了梅染手里:“好丫头,想得周到,办得漂亮!赏你了!”
也不等梅染谢赏或拒绝,大步流星,出门而去。
梅染目瞪口呆,拿着赤金步摇站在那里,看着王熙凤主仆的背影如风一样便远了。
梅疏过来,悄笑着拉了她出去,关了殿门,方笑道:“这位贵妃真是少见的实诚人。”
“也分对谁。”梅染举了那小步摇看成色,又捋一捋那一溜三颗南珠,低声道,“除了咱们娘娘,你看她对谁实诚过?”
梅疏顿了顿,轻轻叹道:“我如今就指望着,家里别会错了意,跟薛家王家真当姻亲走动起来。
“那才是给娘娘做祸呢!”
一听这个话题,梅染也没心思再看那步摇,垂头下去,塌了肩膀。
几乎算是飞跑回饮羽殿的王熙凤,快到殿门口时,却又迟疑了脚步。
春暖扶了她的胳膊,担心地问:“娘娘怎么了?是走得太快了脚疼了?”
“春暖……”王熙凤眼神游移,脚下越发慢了,“你是,何时进的京城?”
“……三年前。平儿姑娘回到金陵以后。”春暖反应过来她这是近乡情怯,不由越发温柔,“老爷太太特意挑了我们几个,送进了京城。
“我和苜蓿、香椿,还有阿莼,是太太在六十多个女孩儿里,一批一批地挑到最后才定下来的……”
王熙凤一愣:“阿莼?”
“嗯。她年纪更小,如今还在掖庭学规矩。”春暖音量越发轻微,“太太说,我们四个是头一批……”
王熙凤鼻子一酸,眼中闪了泪光。
那一世,母亲也给自己预备了四个忠心耿耿的丫鬟,可惜,被自己狂妄地随手作得,只剩了一个平儿……
“娘娘,你知道的,老爷也许还分了一半心思给大爷,但太太满心满眼里只有你一个女儿。
“宫外送进来消息,昨儿上午太太进了京城,下晌就见了铺子里所有的掌柜,把您在京城这些年的事情问了个一清二楚。
“娘娘,太太很疼你,很想你。”春暖轻轻地说着,任由她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手,甚至还反握了回去。
王熙凤深吸一口气,憋回了泪意,用力一点头:“我也很想我娘。”
然后松开了春暖,双手提着裙子,步伐重新迅猛起来,直奔饮羽殿正门。
殿内。
王子服一家已经抵达,做主招待他们的则是斯文大方的和恪公主,温婉作陪的则是林黛玉。
纪嬷嬷和孟姑姑虽然也被礼貌地问候了,此刻却都默契地退后两步,把做主的位置全部让给了和恪。
“我虽然是公主,却是母亲救了性命、教养这么大了的,外祖父外祖母和小姨母面前,我就应该执晚辈礼。
“若是你们跟我客气,那就是没拿我当亲人。”和恪假作生气,亲自捧了才下来的油桃和今儿一早才摘的新鲜樱桃,放在了王子服和袁夫人跟前。
王子服和袁夫人、王玄鹤自然都不肯坐。
王子服只是摇头推辞,袁夫人则直接拉了和恪的手,把她按在上首榻上坐下,笑道:
“公主与贵妃母女情深,妾身等在入宫途中听安儿姑娘说起,也甚为欣喜。
“只是妾身等入宫相见,自是先行国礼,再论家常。
“如今贵妃娘娘还没回来,我等理当恭候,岂有先坐先食、且凌驾于公主之上的规矩?
“公主虽然宽厚体恤,妾身等却是万万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