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恪想要再坚持,林黛玉在旁含笑劝道:“公主,袁太太所言有理。
“听我父亲说,袁太太就是京城人氏,王老爷也曾在朝廷任职,他们的规矩是极好的。
“贵妃娘娘虽然不拘小节,但在大事上步步严谨、从未有错,也从不肯让公主和臣女肆意放纵,想来正是家学渊源了。
“不如公主安坐,也请王老爷和太太、王姑娘坐下相候,想来贵妃娘娘也快回来了。”
和恪无奈,只好站在榻边,半靠半坐,又请王子服等坐下说话。
王家三口这才各自坐下。
纪嬷嬷和孟姑姑对两边的反应都很满意,对视一笑,悄悄移步,刚要命人去找王熙凤回来,便听见外头飞快的脚步声响。
“娘娘回来了。”孟繁霜脱口而出,含笑退后,把从殿外进来的路让得再开一点。
王熙凤大步进来,步伐铿锵到了鬓边已经悄然落下了一缕碎发。
和恪公主忙站了起来,提着裙子走下来,迎着王熙凤万福:“母亲,您怎么才回来?外祖父外祖母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王熙凤挽住她,轻轻往旁边一送。
纪嬷嬷知机,无声无息地上前接过了和恪公主的手,引着她也从王熙凤走向父母的路上躲开。
两鬓斑白的王子服,微微发福的袁夫人,还有一个娇怯婀娜的小姑娘,以及已经满脸是泪的平儿,就这样出现在了王熙凤面前。
两世了……
前尘总若乌云罩顶,现世何尝尽在掌中。为人情绪,贪嗔痴怨爱,总觉昨是而今非;三千大千世界,却如梦幻泡影,风刀霜剑一挥便破!
王熙凤的泪意上涌,原本满腹思念、满眼孺慕地看着父母,忽然之间,凭空生出不甘怨气!
凭什么就带了兄长回南?既然是人质,为什么不留下男子,反而把自己抛下?
这么多年兄弟母子,祖母叔父究竟是什么货色你们怎可能不知道?
没收到自己的回信就该知道是被太子截断了联系,一干宫女内侍都能送进大明宫,难道往东宫自己的手里递一封信,竟会比登天还难不成?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是女儿,比不得长子要紧!两相权衡,便把自己当了弃子!
若不是自己这一世觉醒,自己做了自己的主,入宫后又挣扎出这样一番事业天地,他们这一对儿做爹娘的,只怕根本就不会管自己!
金陵老宅里,得了自己被休被杀的消息,最多哭两声罢了!
越想越生气,王熙凤小脸一绷,一跺脚,呜地一声哭了出来,转身跑回了寝殿!
王子服被女儿这一出弄得手足无措,脱口而出:“凤哥儿……”
袁夫人狠狠瞪他一眼:“住口吧你!当年你既选了你儿子,那就不要怪你女儿不选你!”
说完,一扯平儿,大步飞快,两个人追进了内殿。
王子服满面懊恼,顿足不已。
王玄鹤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待要上前劝慰王子服,却被和恪轻轻地拽住,小声对她道:
“小姨母,你跟我来坐坐吧?让外祖父外祖母和母亲叙叙旧?”
王玄鹤松了口气,羞怯颔首:“多谢公主,就依公主。”
和恪和林黛玉带着王玄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正殿,去了东偏殿。
如今这三位,王玄鹤十岁多一点,和恪公主八岁多一点,林黛玉七岁不到。
虽然性格各自不同,却又都是被悉心教导自幼读书的,自是许多话题都能拎得起接得上。
所以不过五七句话,便觉亲近,遂小声地说说笑笑、玩在了一处。和恪更是大着胆子邀了王玄鹤过段时间进宫同她和林黛玉一处读书,不提。
再说袁夫人,扶着平儿的手追进了寝殿,不管王熙凤关了的门,直接推门进去;也不管王熙凤躲着她缩到了床上角落里哭,伸手将强将女儿用力抱进了怀里。
哭道:“乖乖,娘对不起你,你若生气,哭闹摔东西打人都容易,别不理我们!
“当年你爹爹也是不得已……”
王熙凤气恼地挣开:“什么不得已?大不了不就是一家人死在一起?!
“他怕死,你也怕死,还怕哥哥死!唯有我是不怕的!你们也不怕我会死在京城!”
“乖乖,你听娘说!”袁夫人一边哭,一边又上手一把抱住她,死都不撒手。
王熙凤倒不是挣脱不开——她练武这么多年,力气大得很,只是怕会弄伤袁氏,满面恼意:“行,你说!我听着!”
袁夫人擦了一把泪,抬头看了旁边跟着哭的平儿一眼。
平儿会意,忙往外退开,到了殿门口站住,静静地贴着门往外听着动静。
袁夫人这才搂了王熙凤,低声哽咽道:“当初,不是没想过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引颈就戮……
“可人家要宽厚的好名声,不肯明摆着让咱们上路……
“我和你爹爹回南,只许带一个孩子,另一个留下;这个方案也是别人提出来的,我们只能遵从。
“一开始,是想要带着你走,把你哥哥留下的。可你哥哥是男子,若是留下,便是王家的长房长孙,这是个活靶子!
“你爹爹想了一夜,心疼得嘴唇发白,也只好把你留下——
“你是女娃儿,除了众所周知你祖父和我们两口儿都疼爱你甚于你哥哥,其实并没有人真正在乎你的前程如何。
“但你哥哥不同。若是留下他,你爹爹说……”
袁夫人颤着声音贴近王熙凤的耳朵,“别说上头那位了,就是你二叔和祖母,都会寻机要了他的命!
“他是男丁,是大房唯一的子嗣。他若没了,你二叔顺理成章把他的庶子过继到大房。到时候,哪怕你在金陵,只怕也要受制于你二叔!”
王熙凤住了哭声,抬起眼来,委屈巴巴地看着袁夫人:“所以,只能是我。”
“我苦命的乖乖……这都是替你爹爹和哥哥顶罪……委屈你了!”
袁夫人像是要把女儿的样子刻进眼睛里一样,紧紧地看着她的眉毛鼻子眼睛嘴巴;
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女儿的手,另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脸,帮她擦泪,又把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轻声又道,“如今好了,我们终究还是回京了。
“这一回,便是天塌下来,我也让你爹自己去顶!
“我哪儿都不去了,就留在京城,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