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掀开营帐帘幕,步出帐外,便瞧见耶律南仙亭亭玉立在皑皑雪地之中。
她双手负于身后,身姿绰约,眼眸恰似寒星闪烁,顾盼间神采飞扬,在这苍茫的银白世界里,宛如一朵绽于草原的高山杜鹃,自带那清逸出尘之姿,透着股卓尔不凡的气韵,真不愧是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
“什么事要和我一个俘虏谈呀?” 杨炯戏谑道。
耶律南仙见他现身,嘴角噙着一抹轻笑,款步上前,引着他和自己并行,笑语嫣然的调笑出声:“哟,你怎的跑到这西夏腹地来了?莫不是有什么惊天谋划?”
“你不也一样在此?” 杨炯挑眉,目光炯炯的直视她眼睛,不卑不亢的回应道。
耶律南仙咯咯娇笑,笑声如银铃般在空旷雪地回荡:“你这是套我话呢?可小瞧我了不是,这般手段,也忒小儿科啦!”
“既知我套话,你又何必多问?” 杨炯神色淡然的回应。
耶律南仙笑意一收,沉默须臾,旋即道:“罢了罢了,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彼此彼此,你我心思,大抵相仿。” 杨炯亦是一笑,和耶律南仙不断打着机锋。
“噢?有点意思!” 耶律南仙来了兴致,美目流转,满是好奇,“那你且说说,我为何现身西夏?若猜得中,我便如实相告,猜不中,往后可少拿这些话来试探我,省得白费唇舌。”
杨炯凝眉沉思,心下念头急转,片刻后,神色笃定的开了口:“南仙,你兄长如今在东北与那金国人鏖战正酣,生死相搏之际,你却跑到这儿干起马匪草寇的勾当,这可不像堂堂大辽嫡长公主所为。难不成,你瞅准了西夏有宝可夺,趁火打劫来了?你身份尊贵,人人都说你是草原最璀璨的明珠,这般行事,也不怕损了威名?”
言罢,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耶律南仙双眸,似要从那深邃眼眸中瞧出自己猜测的对错。
耶律南仙嗤笑一声,面上波澜不惊,仿若一湖秋水,任那清风拂过,也掀不起丝毫涟漪:“少在这儿卖关子诈我话啦!端的是蠢人作态。”
杨炯见状,心底暗叹这妖女难缠,自己刚使出些试探手段,便被她一眼看穿,当下也不再藏掖,侃侃而谈道:“我刚才留意到你麾下兵丁,瞧着皆是辽皇亲卫皮室军,各个精锐非常,还带着诸多安抚司的谍子,这个配置倒不像是要攻城拔寨。
方才路过,又见他们多身负重弓,看那架势,想必皆是箭术高手。再瞅瞅这些战马,好家伙,马身周遭套马索、套马杆、缰绳、笼头,一应俱全,装备精良呐。如此阵仗,依我看,你怕不是相中了贺兰山脚下那近万匹西夏良马,才会如此大动干戈,深入这西夏腹地吧?”
耶律南仙听闻此言,眼眸深处微光一闪,恰似夜空划过流星,稍纵即逝,旋即轻笑道:“你这是猜测,还是笃定如此呐?”
“猜测居多吧。” 杨炯双手负后,昂首望天,继续道,“你本身在析津府,若想出使西夏,走麟州通道乃是常规路径。可如今,你却费尽周折,从东北线闯入西夏腹地,这一路西夏军司环绕,若无所求,怎会如此行事?除了那西夏良马,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由头值得你亲自领兵冒险。”
耶律南仙微微颔首,赞许之色溢于言表:“你呀,还是这般聪慧过人,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杨炯见她默认,心头虽有几分得意,嘴上却没好气说道:“西夏的黑山威福军司没拦你吗?你是如何进来的?西夏人竟也没围堵你,任由你这般来去自如?”
耶律南仙冷笑一声,那笑容寒意刺骨:“追?西夏此时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了这偏远的黑山威福军司。你怕是不知,大梁皇后远走灵州,与李继铖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李谅祚的重兵都在中路跟你们大华死磕,兴庆府守军所剩无几,一个小小的黑山威福军司,我还不放在眼里,早就想收拾他们了,此番不过顺手为之罢了。”
“啊!你不会真把黑山威福军司给占了吧?” 杨炯瞪大双眼,满脸惊愕,望着眼前这看似柔弱却行事果敢的女子,心底暗忖,这小妖女可真是胆大包天,敢想敢干,自己还在谋划筹备阶段,她却早已付诸行动,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想起她先前言语,杨炯眼眸一亮,急切问道:“如此说来,你知晓大华前线的消息咯?快跟我讲讲!”
耶律南仙闻言,眼眸不易察觉地闪了几闪,恰似狡黠的狐狸般审视着杨炯良久,终是启唇:“明人不说暗话,安抚司的情报,向来明码标价。念在你我相识一场,交情匪浅,给你个优惠,往后每年多送六千枚轰天雷到析津府,这大华前线情报立刻说给你听。”
“你这是打劫呐!” 杨炯瞪大眼珠,满脸愤然,“我又不是土豪财主,更不是御座上的帝王,哪能随意调配轰天雷?张口就要六千枚,你不如直接把我宰了,拿我当轰天雷使算了!”
“你还好意思说!” 耶律南仙柳眉倒竖,双眸圆瞪,仿若被激怒的雌狮,“你先前允诺每月送三千枚轰天雷来,到手一看,半数都是哑弹,你敢说你不是故意为之?”
杨炯闻言,面不红气不喘,大义凛然道:“我当时不在京城,这官场之事,你也知晓,县官不如现管呐,底下人阳奉阴违,我也很无奈。不过你放心,待我回到京城,定严惩那帮混账,给你个交代。”
“停停停!少在这儿打官腔敷衍我。三千枚新型轰天雷,这是我的底线,少一枚都不成!” 耶律南仙双手抱胸,神色决绝。
“一千五!” 杨炯咬咬牙,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两千!” 耶律南仙毫不退让,竖起两根手指,目光灼灼盯着杨炯。
“一千七!” 杨炯皱着眉,提高声调。
耶律南仙见状,冷哼一声,转身便走,那架势,满是决然之态。
“唉唉唉!两千就两千!” 杨炯无奈长叹,咬牙切齿的应下,心下却暗自盘算,先应下她哄来了情报再说,待回到京城,有的是理由推脱,谅她也奈何不了我。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 耶律南仙洞若观火,回头冷冷道,“你那兰蔻坊和乘风速运如今在我大辽遍地开花,你敢推脱一日,我便查封一家,咱且瞧瞧,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杨炯闻言,顿觉头皮发麻,这耶律南仙,狡诈如狐,行事果决狠戾,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瞧这架势,绝非只是嘴上吓唬人。
“罢了罢了,说吧,我应下便是。” 杨炯无奈摆手,如今于他而言,前线情报至关重要,这关乎下一步谋划布局,比什么都紧要,只得暂且妥协。
耶律南仙见他答应,悠悠开口:“你们大华中路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如今是潘仲询领兵在庆州对抗西夏军。”
杨炯听闻此言,神色一凛,沉默不语,仿若木雕泥塑,唯有那微微颤动的眼眸,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波澜。
“你不惊讶?” 耶律南仙见状,面露奇色。
“有什么惊讶?想必是西夏人掘开了黄河,使了那水淹大军的毒计吧。” 杨炯神色冷峻道。
耶律南仙点头称是:“正是。洪德寨火烧十万,黄河水水淹三十万,生还者寥寥,不足千人,当真是惨烈至极。”
“蠢货!” 杨炯怒目圆睁,恨声怒骂,“四十万大军,便是四十万头猪,四散奔逃,也不至于落得这般惨败下场,真真是蠢笨如猪!”
“确实蠢笨。” 耶律南仙附和道。
“正因如此,你才领兵进入西夏,想着或许能寻得什么趁火打劫的良机?”杨炯猜测道。
耶律南仙柳眉轻蹙,哼道:“你这般说话,可忒小气了! 咱们好歹是盟友,你们大华如今深陷危机,我领兵前来,你不该感恩戴德,笑脸相迎么?”
“哼,你这也算帮忙?” 杨炯讥讽一笑,“沿路只铲除对你辽国有威胁的西夏军司,而后虎视眈眈,坐等西夏内乱,好将那西夏良马尽数牵回辽国,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那你别管!我且问你,如今是不是我帮你了?”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回道:“我看你是心怀鬼胎,另有所图吧。”
“你现在不是应该求我放了你吗?再这般夹枪带棒的同我说话,若是惹急了我,把你五花大绑的送去给李谅祚。看你还嚣张什么!”耶律南仙恨恨而言。
“我求你你会答应吗?”杨炯讥讽道。
“看心情咯!” 耶律南仙眉飞色舞的哼道。
“你那点心思,别以为我瞧不出!你是不是想逼李继铖谋反,直接促使西夏内乱?我若没猜错,你兄长东北战事定然受阻,且进展不顺,不然你怎会仅带着三千人马就深入西夏腹地抢马?以我对你的了解,若不是形势所迫,你怕是早带着数万大军直扑兴庆府了,哪会这般藏头露尾,鬼鬼祟祟谋划。”
“哼!” 耶律南仙冷哼一声,别过头去,闭口不言。
“耶律兄当真战事受阻?” 杨炯追问道。
“明知故问!若不是急需补充战马,我何须这般狼狈,早围攻兴庆府去了,还用得着在这儿上下谋划,费尽心机?”耶律南仙恨声道。
“那你可得抓紧了!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即便你得了那近万匹战马,赶回辽国,招募新军,再补充到前线,最快也得半月有余,不知耶律兄能否撑得住咯。”杨炯幸灾乐祸道。
耶律南仙闻言,反唇相讥:“你又好到哪儿去?你们大华如今主力尽失,就你那几千人,还妄图奇袭兴庆府,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怎知我要奇袭兴庆府?” 杨炯面露诧异之色。
“哼,你当我大辽安抚司是吃干饭的吗?你带领几千人穿越沙漠,难不成是去欣赏草原风光?如今你落在我手里,还敢讥笑我,惹怒了我,扒光了你四处跑马!”耶律南仙恨恨而言。
“你看你!又急!这么说来,咱俩岂不是有共同的目标?这样,你帮我打兴庆府,打下后,城归我,马归你,如何?”杨炯提议道。
耶律南仙瞥他一眼,玉手指向营帐外,没好气道:“你先想法子解决那三千西夏追兵再说吧。”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营地边缘,杨炯顺着耶律南仙手指方向望去,果见西夏麟州仁多嵬部的战旗在寒风中烈烈作响。
“南仙!这你都能忍?他一个小小麟州将军,竟敢冒犯你这草原明珠、大辽最尊贵的公主,区区三千残兵,也敢在此叫嚣,岂有此理!走,咱们联手灭了这狂妄之徒。””杨炯义愤填膺,为耶律南仙大抱不平。
耶律南仙静静瞧着他演戏,最后扑哧一笑,道:“首先,你可不是我;其次,他要的是你,可不是我;再次,他可不敢轻易招惹我,你瞧他那扎营方式,中军营帐大开,便是他的诚意。”
“诚意?南仙,你可别被他骗了!天下皆知咱们是盟友,他怎会安什么好心?我猜他定然设下了埋伏,就等着你上钩呐。这样,你借我一千兵,我替你去试探一番,探探他虚实。”杨炯大义凛然,大有赴死之态。
耶律南仙挑眉笑道,摆手制止他演戏:“停停停!少在这儿作怪。仁多嵬出价一千匹战马,要买你的命,你若想活命,便与他竞价吧。”
杨炯闻言,怒目而视:“你贪得无厌,趁火打劫,实非君子所为!”
耶律南仙大笑不止,笑声在雪地中回荡不绝:“杨炯呐杨炯,我本是女子,又非君子。你们大华不是常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吗?你常常自诩读书人,怎还说这般傻话,当真好笑至极。”
“我若是不答应呢?” 杨炯寒声问道。
“我还没说我的条件呢,你怎就急着否定?” 耶律南仙奇道。
“不用想,你定没安什么好心。” 杨炯冷哼。
耶律南仙凝眉道:“不不不,好心着呢。你在析津府侮辱了耶律拔芹,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什么意思?那本就是你兄长故意设的局,我碰都没碰过她!” 杨炯皱眉质问。
耶律南仙摇头轻叹:“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全大辽都传言耶律拔芹联合你这奸夫,谋害了自己丈夫萧挞里,她连续自杀了四次未果,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炯沉声道。
耶律南仙轻笑,眸里满是促狭:“好说!你跟我回大辽,娶她做南院驸马!”
杨炯冷笑不止,恨声道:“要做也做你的北院驸马!”
耶律南仙闻言,挑眉嗤笑:“你命够硬吗?别痴心妄想了!”
杨炯懒得搭理她,拂袖转身,大步回营。
“明日午时前给我答复,不然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耶律南仙在杨炯身后大笑呼喊。
杨炯眉头紧皱的步入营帐,他心下明白,这娶耶律拔芹自是幌子,招揽自己才是真意。耶律南仙打的好算盘,劫掠西夏战马,再让自己领兵助耶律光攻打金国,想来辽国朝堂如今定是暗流涌动、风云变幻,逼得她这公主都得亲自外出寻马。
杨炯深知,耶律南仙不会杀自己,也不会将自己送与仁多嵬,可她定会拿李嵬名威胁,扣着自己来拖慢进攻兴庆府的步伐,一招一式皆是阳谋,直击自己软肋,叫人不得不从。
看来耶律南仙在辽国当真是没有可用之人了,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的来算计自己。
“杨少卿!公主让我给你送些吃食!” 一声憨憨呼喊传来,打破了杨炯的思绪。
杨炯抬眸,瞧见来人,眼眸登时一亮,嘴角泛起笑意,心下暗忖:耶律南仙,算计老子就别怪老子拖你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