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石头人大哥，在听到霄肃说他是个活人的时候，抬起头来，苦笑了一下。

    “我……还算是活人吗……”他喃喃地说。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腿，一个月过去，他腿上的石头持续生长，已经顶到了大腿根。

    如果石化继续向上蔓延，他就会失去排泄器官，体内充满屎尿而死。

    一时间，竟不知道，到底是坐在屎尿里比较惨，还是无法排泄屎尿比较惨。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被送过来当作实验体，发挥最后的价值。

    沉静不悦的挑了一下眉毛，反问道：

    “怎么，你又有意见？！”

    霄肃急切的说：“脑瘤人的生死不明确就算了，可是他是个实打实的活人，还能说话还有理智，他的大脑没有被病毒感染，我们对他做实验就是活人人体实验！”

    他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还想据理力争的时候……

    “啪！”

    一声脆响，沉静走上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她这一巴掌力气很大，险些把霄肃的口罩打下去。

    霄肃瞬间被打懵了，后退一步，第一反应先整理口罩。

    毕竟房间里还有能够空气感染的脑瘤人，容不得一丝缝隙。

    沉静打完后，自顾自的走到石头人的旁边，问：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自愿成为实验体吗？”

    石头人沉重的点了点头，再次苦笑了一下，说：

    “是的……我这副身体反正已经没救了，如果能研究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死的也值了。”

    霄肃想起来，在实验生物隔离室，这个石头人的描述牌子上写着他的自愿声明，还有签名。

    “嗯，霄肃，他本人都同意了，你还有什么意见？！”

    沉静站在石头人旁边，厉声质问道。

    霄肃顿了一下，感觉脑中有很多话想说，太多思绪在脑子里碰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起刚来的时候，沉静介绍c贝塔感染者的电子档案，说：

    “沉博士，您不是说，c贝塔感染者，只要对发病部位进行切除，就能存活吗？为什么不为他切除？”

    “切除手术你来做吗？外科医生你来请？手术后你来当护工24小时照顾他吗？你给他端屎端尿吗？如果切除以后，石头继续蔓延，最后还是死了，你承担我们失去一个实验体的责任吗？还是说，你再给林强找一个实验体过来？”

    沉静嘴一张，像连珠炮似的说了一连串反问句，句句都扎在霄肃的心上，他语滞了一下，竟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沉静说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很现实的问题，霄肃知道，研究所只有129人，这些人全都是拥有超高智商，背负着人类命运的人，他们最主要的任务是研究传染病的特性，拿出实验成果，阻止这场传染病。

    ……而不是化身医生、人道主义救助站或者护士护工，为感染者提供服务。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冷静下来，抬起头说：

    “我明白了，我会认真去做的。”

    沉静满意的点点头，鼻子里嗯了一声。

    那个石头人大哥看他们吵起来的样子，有些感动，也有些无奈的说：

    “小伙子，你不用担心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为科学奉献我的身体，是我自愿的。”

    霄肃蹲下，仰望着坐在椅子上无法动弹的石头人大哥，郑重的说：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用最少的实验次数得出最多的实验成果，给你做好麻醉，最后，也会给你一个无痛的结束。”

    石头人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点了点头。

    “林强。”沉静开口了。

    “到！”林强立即站直了身体。

    “你跟霄肃，每次实验前，做好交叉互检，每一步操作都要严格按照规定，进出实验室严格执行消毒程序，把自己小命保护好，别给我添麻烦！”沉静冷冷地说。

    “是！领导！一定做到！”林强大声喊道。

    -

    午休的时候，霄肃脑子里一直想着脑瘤人和石头人的事，心不在焉的吃完了饭，看了一眼挂钟，离下午上班还有一些时间。

    他感觉心情烦闷，脚步情不自禁的走向了后花园。

    那里的蓝天绿草，已经成为了这冰冷的研究所里，唯一一处还有生气的地方。

    走向后门的时候，他意外的发现，沉静竟然在门口默默站着，看到他的时候，还招了招手。

    “吃完了？去散步？”沉静一副轻松的语气，仿佛上午没有扇他一耳光一般。

    “嗯。”霄肃不明所以，侧过身，想要从她身边穿过去。

    却没想到沉静抓住了他的肩，说：

    “一起散步吧。”

    “哦……好。”霄肃还是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点了点头。

    二人在一丝尴尬的气氛中走向了后花园。

    那里，老年小白鼠的铜像依然矗立在前方，一脸慈祥。

    沉静仰头看了看老年小白鼠的铜像，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半晌，才终于开了口：

    “其实，我理解你不愿意用人做实验的心情。”

    霄肃本以为她要拿出以往严厉的样子，继续训斥自己，却万万没想到，沉静的语气十分柔和，居然还说理解他。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沉静看到霄肃不可思议的眼神，笑了一下，自嘲的说：

    “你不会以为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吧。”

    ……难道不是吗？

    霄肃有些诧异的看着她，看的沉静终于忍不住，居然伸手遮着嘴，笑了出来。

    这是霄肃第一次见她发自内心的笑，而不是冷笑，皮笑肉不笑。

    “人类，从来就不应该用人类做实验，所以，才会使用小白鼠、兔子、猪等动物，作为替代。小白鼠在人类的药品研发史上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所以，我们尊敬小白鼠，还有其他一切的实验生物。”

    她出神的看着眼前的小白鼠铜像，伸手摸了摸那蔓延下来的基因螺旋。

    “这座雕像，是我跟霄时博士提议，在研究所设立的。你没想到吧？”

    正在霄肃为她的性情反复感到奇怪的时候，沉静的这句话，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你提议的？？”

    霄肃看了看老年小白鼠铜像，又看了看沉静，完全不敢相信。

    “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霄时博士说我，满脑子都是学生思维，太善良，想事情太理想化，不实际……”

    沉静喃喃的说着。

    这不就是沉静批评霄肃的话吗？

    原来这曾经是霄时批评沉静的话？

    这一瞬间，霄肃仿佛看到小白鼠铜像面前站着两个人，中年的霄时，和一脸学生气的沉静。

    只不过，现在站在铜像前的，是中年的沉静，和一脸学生气的霄肃。

    “但是，霄博士同意了我幼稚的提议，批准了工程，所以，研究所的后花园，才有了这座铜像。”

    沉静十分珍惜的摸了摸冰冷的铜像，她的眼神却很温柔，跟平时清冷的气质完全不同。

    她紫色的头发束在脑后，在午后的阳光下，被描了一层金边。

    “和平时代，我们作为科学家，当然要遵循人道主义，活人人体实验是绝对不允许的，就算为了科研或医疗的目的，人体实验也绝不会通过。”

    沉静的眼神黯淡下来，转向霄肃说：“但是，现在不是和平年代。”

    “这里是，需要靠持枪步兵把守和保护的研究所，研究所之外的社会，大部分地方已经沦陷，到处都是脑瘤人和各种怪物，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的人类感染、变异、死亡。”

    “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再去纠结人道主义，你知道这会有多可笑吗？”

    霄肃感到一阵震撼，原来，沉静并不是铁石心肠，而是在现状之下逼迫自己做出冷酷的决定。

    “沉博士……这场传染病……我们……还有救吗？”

    他有些迟疑的问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