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伯格wuuu   Furry:伊敏【三部曲全】最新章节     
    两旁的微小山坡上堆满了数不清的被烧焦的黑色尸体,一辆辆已经报废的坦克(这些坦克不太笨重,但是履带却裹满了泥浆)停在山坡之上。一些烧焦的树木被连根斩断,树干上布满弹孔。

    琼斯踩在砂石地上,有时他站住不动,有时却又大大方方往前走;他又看见了银色的炊烟,那些炊烟从已经报废的坦克,或者那些被烧焦的尸体之上;他从来没想过他会进入战役现场,虽然战役多半已经结束了。

    琼斯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的耳朵好像也低垂了下来;他本能地想要爬上山坡,但是腿脚却使不上力。这里就是战役现场,但是现在却只剩下了无数的废墟。他看见了一些满是弹孔,也被炮弹炸碎的用来防御的防护墙。硝烟带着某种魔力般从地面缓缓升起,直直飘到天空中去。

    战役现场很惨烈。无数被烧焦的,或者身上布满弹孔的士兵的尸体躺在地上。帝国人也有,乡穆娅人也在其中,而且琼斯还在空气中闻到了某种让人忍不住犯恶心的气味。一开始他以为是火焰的刺鼻气味,但是当他看见一个死去士兵脸上戴着的防毒面具时,就明白了一切。这场战役还使用了毒气。

    他往山坡上看去,山坡上也堆满了尸体。坦克也横七竖八地同那些尸体躺在山坡上。琼斯有些纳闷,但他根本不敢想象山坡后方的场景。他数不清地上(不算那些被炸成碎块的可怜人)的尸体,几十辆硕大的坦克就这么被火焰烤成黑色,烤成危险的武器。

    一周以来,战役似乎终于结束了,而且还是在不久之前结束的;不过琼斯却没看见一个活着的士兵。他们在哪里?他们离开了;可是他们为什么没有处理这些尸体?琼斯也不知道。战役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有满地狼藉。

    在这么多尸体的土地上行走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琼斯几乎步步为营。他看见了一些被丢在地上的雪亮长刀,上面却沾满了鲜血;一些枪杆子的枪口也炸了膛,完全不能使用了。激光枪几乎随处可见,不过基本都被拆了。空气中全是火药味,全是血腥味,全是泥沙味。

    琼斯几乎站立不动了,究竟谁才是胜利的一方?琼斯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他害怕没有胜利的一方,也害怕没有失败的一方。他很想奔上山坡,看看山坡后方的情况,但是湿润泥泞的砂石地却让他不能远足。况且,他真的闻到了自山坡后方传来的惹人厌的刺鼻血腥味儿。

    战役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琼斯这么想着,一边往前方走去。可是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个让他很是崩溃的消息:他的道路必须得往那些山坡上走,要不然他就会偏离轨道。他跨过一具又一具尸体,朝满目狼藉的山坡上走去。越往山坡上走,他心里就越不安。他来到了山坡的最上方。

    他眺望着山坡下方的土地,映入眼帘的却是无数尸体。一些尸体的模样骇人,他们死前似乎想要紧紧握住枪杆,想要立下战功;可是他们身子一软,马上没了生气。琼斯还看见了许多坦克,它们的顶部被连根炸开,火焰仍在蔓延。那些尸体怪模怪样,就连琼斯都有点惊惧了,他们的表情好像在述说着自己的不甘。

    可是他们就这么死去了。

    他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真的要下去吗?这是琼斯心里最大的疑问。这是他们去向北方山脉的必经之地,他们没有办法避免。要是有避免的方法,无疑是换一条更远的道路;但是他们没有那个时间,现在必须争分夺秒。

    可是琼斯也极不愿意走进那堆尸体之中,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冲击,对他来说是一个挑战:现在更加惨烈的战役的结果就呈现在他眼前,他却无法避免。他只能跟自己心里的想法背道而驰。琼斯试图闭上眼睛,可是他的心里却一直在驱使他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眼前惨烈的战役的结果。

    毒气、坦克、枪械,这些致命的武器现在都在他面前一一出现。防毒面具随便丢弃在地上,破损的枪杆也时不时陷进泥地之中;一些尸体逐渐被泥土吞噬,化为泥土中的养分;一些士兵仍旧想要战斗,但是他们已经死了,四肢僵劲不能动。

    琼斯慢慢走了下去,他眼前已不再出现任何高大的树木;地面滚烫得不像话。琼斯惊讶地看着那些士兵的尸体,他回过头来看着瑟兰,谁都没有说话,谁都心知肚明。他们面对的是北大陆有史以来最惨烈的战役,毋宁说是新世纪以来最惨烈的战役之一。

    焦土让他们不敢放松,琼斯慢慢走着,生怕打草惊蛇。他们来到了前线吗?这里是西线,还是东线?现在是几月几号?这场战役有多少人伤亡?他们都不得而知。琼斯不敢确定那些赏金猎人会不会踏上这片土地,他也不在乎,要是他们真的踏上了,那也不会改变什么。

    他感觉空气中的暖流正在从他身上消失,好像自己的能量也在缓缓消失;不知为何,他就是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慢慢消失,好像这块土地在蚕食他的能量,蚕食他的精神。不管是谁,只要看见这场战役的悲剧结果,都会深受震撼。死去士兵的肉体正在散去,白骨好像就要暴露在空气之中。

    琼斯又听见了乌鸦的叫声,他抬头看着阴暗的天空,好像又要下雨,但是却迟迟未见一滴雨珠。他看见了几十只秃鹫在这些尸体上方盘旋,它们贪婪的尖叫和看见猎物时露出的凶恶目光让琼斯下意识打了个寒战。他的爪子颤颤巍巍地伸出去,他看见了一个尸体的脖颈上挂着的勋章,想要把它摘下来,好好看看。

    他翻开那个勋章,一张女人的图片映入眼帘;下方还配着用花哨的字体写成的名字:

    梅里亚——我的未婚妻,我要回去娶你。

    可惜现在他已经死了,那个叫梅里亚的女人再也等不到她的未婚夫。这就是战役的最终结果。这些战士的尸体很快就会变成森森白骨,到时没有人会认出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家人也只能在一堆堆白骨中哭泣。

    琼斯继续向前走去,他的步伐变慢了很多很多。他再次闻见了让人不舒服的毒气的残留,他捂住口鼻,同时示意瑟兰往他身后站——这时,琼斯意识到了赶紧离开战役现场究竟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他大步朝前走着,一步一步,极度小心,屏息凝神。他感觉自己正踩在一堆堆白骨之上。他慢慢往前走着,期间没说任何话,他的心里有一种预感,一种让他极度不舒服的预感:他会看见更多尸体,更多可怜人的尸体。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像以前那般对马洛所描述的战争那么感兴趣了。他脑海中忽然闪出一个观点,阴差阳错之下,他居然把心里的那句话悄悄说了出来,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战争绝对是残酷的;斗争也会喷溅鲜血,那么为何会有战争?”他轻声说道。

    瑟兰却愣在一边,他看着琼斯说:“琼斯,你刚刚究竟说了什么啊?”

    琼斯立马回头,但是他却马上心虚地对他说道:“没有,瑟兰,我只是在——你就当我是在乱说吧。”

    “琼斯,这么将近一个月以来的经历,你确定你没有什么事?”瑟兰问,眼里满是关怀与忧虑,“你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怎么好。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我很好!”琼斯说,他朝前迈了一步,身子好像变大了,但在瑟兰眼中,他的模样却老得厉害,全身的毛发僵硬得不得了,狼兽人的面孔上也全是皱纹。他的身子好像又佝偻起来了,却更加恐怖,更加邪恶。

    瑟兰往后退了一步,忽然,他听见一声呻吟。

    琼斯立马恢复原样,他呆滞地看着瑟兰,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之后,又马上垂下脑袋,转过身去。他好像也察觉到那声让他极度不安的呻吟了。

    有人还活着。

    “看起来有人还活着。”瑟兰说,“就在不远处!”

    琼斯马上奔跑起来,他越过一具又一具尸体,绕过一辆又一辆硕大的坦克;他跑下山坡之后,好像又跑到了另一个山坡之上。他仔细聆听着呻吟声的来源,最终,那阵阵的呻吟声将他引到河边。

    琼斯记得这条河的名字:伦纳河。这就是它的名字。此刻这条河流就在他脚下,就在他眼前缓缓流淌。这可是北大陆最长的河流之一。同时,琼斯也知道,他们一定要到达皮纳托尔市之外了!他听着潺潺的河水,听着混杂在河水之中的呻吟声。他看见了一个士兵,他就躺在河边,河水冲刷着他的伤口。

    琼斯忽然觉得有些愤怒,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这般恼怒。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下山坡,跑到河流旁,跑到没有一丝青草的河岸上。那里真的躺着一个士兵。

    他的伤口把河水染红了——实际上,无数士兵的伤口的确染红了伦纳河,往日清澈的流水现在却变成了战士们的停尸处。谁都不会好受。琼斯跑到那个士兵身边,他看着痛苦又不甘,看见跑下山坡的琼斯,他差点开了一枪,但是手臂就连提起手枪的力量也没有了。

    琼斯来到他身边时,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饶了我吧。求你了——”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而且口齿不清,因为他嘴里已经全被鲜血堵住了,很难说清楚话。琼斯俯下身去,他却死死抓住琼斯的衣领;跟在后方的瑟兰差点把琼斯从他手里夺去,但是琼斯摆了摆手,让瑟兰不要前进。

    瑟兰乖乖照做,他立在一边看着琼斯,满怀惊恐之情地看着那个士兵。他的手掌被子弹击穿,胸口有一道明显的血痕——他的胸口被划了一刀。

    琼斯伸出爪子,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摘下了那个士兵的头盔:他是一个兽人,脸上流下两道红色的眼泪;他的爪子戴着爪套,因此琼斯第一眼没能看出他是一个兽人。他伤痕累累,看见琼斯时明显震惊,但是最后,他松开琼斯的衣领,躺在地上,浑身血泊;他从军服里拿出一把手枪,虚弱地递给琼斯。

    “杀了我——”他慢慢说道,“杀了——杀了我;拜托你——呵——拜托你了,拜——”他的表情极为痛苦,却又带着某种哀求地看着琼斯,琼斯有些不忍心。他迟疑地看着那个士兵,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却完全说不上什么。

    琼斯发觉那把手枪没有上膛,他看了看倒在血泊之中的兽人士兵,想起了战争的惨烈。他发现那个兽人士兵的痛苦,发现他的绝望。他是一个出生在帝国的兽人,这一点儿都不常见。

    但是此刻,他的爪子紧紧抓着手枪枪管,枪口对准他的眉心。他祈求琼斯杀了他,祈求琼斯了解他的生命。

    琼斯站起来,他给手枪上膛。他脸上霍地闪过悲哀的神情,但是下一秒又咬紧牙关,愤怒地看着那个兽人士兵。他再也听不见瑟兰的呼喊了。

    火光四溅,响亮的枪声吓破了那些盘旋秃鹫的胆,它们四散奔逃,飞进更加安全的树林之中去了。

    琼斯的身子微微颤抖,他忽然觉得这是一种解脱,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情——就在刚刚,他手刃了自己的同胞,就在刚刚,他杀死了一个兽人。他的确这么做了。

    他丢下那把枪,谁都没有说话,空气寂静了;许久,乌鸦的叫声再次跑进他们耳中。琼斯望着那个兽人士兵的尸体,呆滞地站在原地。他没有流泪,脸上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未曾出现过。

    突然,他惊声尖叫。尖叫声令附近的乌鸦垂下脑袋。他的尖叫声很快变成无能的狂怒,他捶击胸口,捶击大地。他把脸埋进泥土里;瑟兰跑上前去,一边惊讶地叫喊,一边把琼斯的脑袋从泥土里拔出来。琼斯的脸上早已是数不清的泥浆,瑟兰注意到琼斯的鼻子逐渐变红了。

    他依旧在悲惨地尖叫着,依旧想把脸埋进泥土之中。

    瑟兰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他知道琼斯的感受,杀了自己的同胞,让一条生命就在自己眼前消逝,那种滋味绝对不会好受。

    许久之后,琼斯才终于恢复过来,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双目无神,把脸靠在瑟兰肩上。末了,他虚弱的嗓音才终于传入瑟兰耳中:“瑟兰,要是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他看着那具尸体说。

    瑟兰不知该怎么回答琼斯的问题,但是他的目光也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兽人的尸体。他心里也不好受,喉结也动了动。他开始想象自己的做法,开始想象他遇到这种问题时的解决方案。他会像琼斯那样果断地开枪,还是不会开枪,让他极为痛苦地死去?死者得瞑目,死不瞑目是最可怕的。

    他陷入了沉思,没有说话,只是跟琼斯一同望着那具没了生气的兽人。瑟兰还想站起来,却发现琼斯已经闭上了眼睛,但他没有睡着,他累了,现在需要休息。

    琼斯在思考吗?还是说他坠入了那些思想的深渊?他不知道,也未曾知道。他想站起来,但他也知道,这是这趟旅程给他的考验。要是他不能通过这些考验,那么后方艰难的道路,他又何尝能挺过那些阴影呢?

    而且,谁会挺过那些阴影呢?是瑟兰,还是他自己?战争的阴云永远会在他头上徘徊,永远轻轻飘到他所在的每一个区域。这就是他要面对的现实,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在未来。

    “瑟兰,”琼斯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永远爱你。”说完后,他便真的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