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群夫人小姐们纷纷在知府夫人安排的凉亭集中落座,凉亭所在之处正好能够将整个宴席揽进眼中,这也大大方便女眷们观戏。
知府夫人朝着身旁站立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名叫如燕的侍女往前走了一步,脆声道:“永德正年,岁在甲辰,暮秋之初,会于玉清山磬?园,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此次诗会仿造古制,号为‘流觞曲水”宴,诗会以文会友,所作之诗皆会由专人誊抄在集,进而在衢州各大书铺供全城百姓观赏。”
在场的诸位学子听闻此番话,纷纷激动地对视议论起来,对于名声不显的学子们来说,能在各个书铺展示自己的诗文无疑有着极大诱惑力。
一旦被百姓们传唱,那便可以有被收录进诗集的机会,从而大大提升自己的声名,增加自己中举的可能。
看到底下邀请来的宾客和学子都低声讨论着,整个诗会的气氛也因如燕这句话热了起来,知府夫人听着众人讨论的声音满意一笑。
如燕察言观色,接着道:“此次诗会,知府夫人还将拿出一代书法大家王子敬的《十二月帖》真迹作为彩头,赠予拔得头筹之人。”
“至于此次诗会的题目……”如燕卖了个关子,站回了知府夫人身侧。
而一直陪同在知府夫人身侧的白衣女子款款起身,她脸上带着面纱,让人看不清其样貌,但看她被白衣裹着的窈窕身段和轻柔嗓音便知此女定不凡。
在座的不少人一眼便看出,这就是知府一家子视若珍宝的独女林玉蔓,更有知情者知其便是今日的主角,难怪那侍女要让此女来宣布今日的题目。
林玉蔓伸出纤纤玉手指了指周围的景色,如今正值初秋,庭院当中的树叶已转黄,甚至有些枯黄叶子掉落在地上,被仆从扫至树下。
众人跟着她的手指将周围打量了一圈,心中已隐约知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此次诗会便以秋为题,还请诸位尽情施展才华想一想如何写秋。”
林玉蔓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内响起,随后她从旁边的侍女手上接过一个精巧木雕,将其放在流水之中。
“若有已经想好诗篇的才子,可捞起木雕作答。”她屈膝朝着众人行了一礼,便又坐回了知府夫人身侧。
被她放在流水之中的是一件木质红枫叶,其叶脉纹络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从流水的上游顺着水一路往下,经过众文人雅士的身侧。
以“秋”为题极为常见,可以说是十分简单的一题,从古至今也有着不少写秋的千古名篇,但要如何将这常见的题材写得出众却并不是一件易事。
不少学子正低着头苦思冥想如何写出惊艳四座的诗来,欲想凭借一诗成名。
还有些着急的学子已经喊侍女上了笔墨,在纸上涂涂改改,想着作出一首惊世名篇来。
除了坐在流水边上的学子们,在上游庭院落座的各家姑娘双儿们也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
他们之中不乏才华横溢之辈,只是受限于女子或是双儿的身份无法得到发挥而已。
现如今身处诗会,他们心中的胜负欲也不由得被激发了起来,想着作出一首诗来让那些男人看看他们也不是好惹的。
谢淮安一边附和着好友瞿云意,一边忍不住地往下游的方向扫去。
也不知道今天宋群青打不打算出手,不过如果是他的话,一出手必定能够艳惊四座。
他在心中美滋滋地幻想着,没察觉到身旁好友越来越黑的脸色,直到瞿云意狠狠捏了一把他的手臂,谢淮安这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瞿云意那张清秀的脸上满是怒意,讪讪一笑讨好道:“云意,我觉得你作的诗极好!比那些书生作得好多了!”
“我刚刚就说了两句,你便知道作得好了?”瞿云意无奈摇了摇头,顺着刚刚谢淮安看过去的方向一瞥。
看见人群之中也十分耀眼的一人,他便明白了什么:“我看你的心思早就跑到新婚夫婿身上了吧,难怪我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什么,云意,我今日来就是为了陪你参加诗会,旁的什么人我才不理会呢,你再跟我说说下两句吧。”谢淮安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
瞿云意狐疑道:“难道不是为了看你那夫婿来的,亏我还真信了你的鬼话。”
谢淮安知道逃不了他的火眼金睛,只好皱着脸主动求饶:“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发誓我肯定会认真听你说话。”
他都如此委曲求全了,瞿云意收了脸上的怒意,轻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他忍不住又朝着下游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宋群青给他好友下了什么迷药,整个人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要不是此次诗会有宋群青参与,估计谢淮安这种一点作诗天赋都没有的人根本不会来,就算是为了陪他也只会神色平淡坐至一边,陪着他参加完整场诗会。
哪会像前几天那兴奋激情的模样,瞿云意还以为他转变性子,懂得品味和赏析诗篇了,哪知道是为了一个男人,瞿云意反应过来后都无语了。
木质红枫已经从上游游到了下游,但却迟迟无人伸手将其捞起。
见众人皆在思索,林玉蔓起身朝着知府夫人和他身边的一些权贵夫人行了一礼,以解衣为由退了下去。
哪知道回去的半路上,她一眼便看见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之人,那人正在假山旁焦急踱步,林玉蔓左顾右看了一番,察觉四周无人这才主动搭腔道:“厉公子!”
那人听到声音先是身体一僵,迅速将手中之物塞进了袖子当中,转过身来发现是林玉蔓后才明显松了口气,他行了个书生礼节:“林小姐。”
林玉蔓跟心上人对上视线,下一刻便害羞地红了脸庞,她柔声道:“不知道厉公子为何离席来此处,是身体不舒服吗?”
厉玉衡一愣,眼珠转动了几下笑着道:“席间人太多,想出来透透气,好让自己清醒清醒,写出一篇让自己和诸位都满意的诗作来。”
他不着痕迹地轻轻抖动了一下宽大的衣袖,感受到袖中之物的存在,他又拱了拱手:“林小姐,我还要回宴席继续作诗,就先行失陪了。”
话音刚落,还没等林玉蔓开口说话,就见他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只余下渐渐远去的背影。
林玉蔓皱着眉看着他渐行渐远,心中满是疑惑不解。
厉玉衡对她一向温柔有加,平日里相处每每都是让她主动提及离去,从来不会出现先行离开的情况,怎么今日倒是一反常态。
“小姐,或许是厉公子太过重视您才如此呢!”林玉蔓的贴身侍女凑近安慰道。
林玉蔓这才察觉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将心中的话吐露出来,听到侍女的安慰,她紧皱的秀眉松了开来:“此话何解?”
“小姐您看啊,厉公子参加此次诗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想要争取和小姐您的婚事,他现如今紧张到出席透气就说明他十分重视此事,想要作出一首名篇来迎娶小姐您呢!”
“现在赶着回去作诗,也是同样的道理!兴许是心中太过紧张,这才忽视了小姐您的感受。”
侍女的话让林玉蔓心中对厉玉衡的不满少了几分,想到之前他百般温柔的姿态,林玉蔓还是放下了心中的疑惑,轻轻推了一把偷笑的侍女:“就你机灵。”
“是小姐调教的好!”侍女知道她心情变好松了口气,笑嘻嘻回道。
这边被关了许久,直到谢淮安婚宴才放了出来的谢子璇听闻到诗会的消息早就按耐不住了,这样浩扬声名的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呢?
这次他一定要给爹和谢家长辈看一看,自己就算是庶出,也是谢淮安那个废物比不上的!
他怎么说也是谢家之人,也是有着秀才身份的学子,知府夫人自然也给他发了一份请帖,只是他为了避开谢父的视线,特意晚了一些才到达此次宴席。
等到他带着仆从来到庭院之时,诗会已经开始了一会儿,若是此时从正门而入,难免会引人注目,若是让知府夫人等人察觉到他晚来,恐怕会给她留下十分不好的印象。
谢子璇立马作出决定,带着仆从走进另一条小路之中:“我们从侧门悄摸进去。”
通往庭院侧门的小路上不止有谢子璇几人,还有赶着回宴席的林玉蔓,她听见身后传来的匆忙脚步声,和侍女对视一眼,有些好奇地转过了头。
现在已经开席了一会儿了,也不知道是谁如此急忙赶来?
“林小姐!”
步履匆匆的谢子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林玉蔓,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情不自禁惊呼一声。
谢子璇身为谢家家主唯一的儿子,虽是庶出,但也颇受谢家重视,平日里谢淮安往日前往的场合都是由谢子璇出席,因而他不止一次见过林玉蔓。
林玉蔓容貌秀丽,身姿绰约又才华出众,再加上她还是知府独女的身份,可以说是全衢州男子们心向往之的女人。
谢子璇自从在权贵们举办的宴席上见过她一面后,对她一直魂牵梦萦、念念不忘,如今再次遇上自己的梦中情人,心也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
林玉蔓眼中闪过几分恼怒,见自己这边的动静并未惊到里边的宴席,才微不可察地轻吁一口气。
她抿了抿红唇,收起了脸上的不满情绪,恢复以往高岭之花的姿态,向着他轻轻点头:“原来是谢二公子。”
谢二公子的称呼让谢子璇咬了咬后槽牙,意识到眼前之人是林玉蔓后才收敛神色。
他忍不住凑近了一些,殷勤问道:“林小姐是诗会的主办人之一,怎么开席了还出来,难不成是身体不适?”
“多谢谢二公子关心,公子不进去参加诗会吗?听这声音,估计是已有人作好诗了。”林玉蔓皱了皱眉,拉开了和他的距离,话里话外都是让他赶紧滚蛋的意思。
但谢子璇像是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一般,从腰间抽了扇子出来在她面前摇了一摇,自信笑道:“不必着急,诗会不过才刚开始而已。”
他在苏州被称为子璇公子凭借的可不只是他谢家公子的身份,还有被江南四大书院中的夫子夸赞过的诗歌造诣,至于衢州那些所谓的才子,他还看不上眼!
更何况为了此次诗会,他可做了许久的准备,也有信心能够在此次诗会上大放异彩,所以也不急着那一时半会。
林玉蔓知道他想要胡搅蛮缠,多拖着自己的时间,但她现如今十分想知道心上人的情况,哪还有精力陪他纠缠。
她不再客气,而是甩下一句话转身离去:“谢二公子,我娘还在席间等我,我先告退了。”
谢子璇笑容僵在脸上,他哪受过这样的对待,心中对林玉蔓的爱慕也少了许多,但却坚定了想要扬名的心。
就这么个小小女子都如此看不起他,更别提其他人,谢子璇冷哼一声,跟在林玉蔓的后头进了庭院。
木质红枫已经再一次从上游往下游,这一次结束了无人问津的状态,在流到一白面书生身前之时,那书生轻拂衣袖,将手伸进水中,把木质红枫捞了起来。
刚刚才入座的林玉蔓见状眼前一亮,这人不正是她的心上人,也是知府夫人看好的衢州两大才子之一,厉玉衡。
厉玉衡以诗歌闻名,几乎每作一篇诗,这诗便会在衢州甚至整个上阳府口口相传,由此可见他在诗歌上的才华。
他察觉到众人的视线挺身直立,一手持着木质红枫,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朗声道:“厉某愿抛砖引玉,还请诸位一听。”
“秋风起兮叶纷飞,秋水长流映落晖。远山如黛添秋意,近野金黄满稻穗。”
这首诗一念完,在座的学子们都忍不住拍手叫好,林玉蔓更是满心欢喜,忍不住侧头观察自家母亲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