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楚文勇的解释,许山海站起来,接过他手中的投矛,仔细观察一番。
一会儿拿在手掌中掂一掂份量,一会儿前后握一握,找找重心,甚至学着楚文勇的样子,做了几次投掷的姿势。
“你有没有试一试,这威力如何?”把投矛交还给楚文勇,许山海问道。
接过投矛,楚文勇咧开大嘴笑了笑,得意的回答:“我试过了,三十步开外,枪头扎进树干,拔都拔不出来,换做是人的话,铁定透心凉。”
“你这膀子气力,做不得数,寻常人,有几个像你这般天天抡大锤?”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吕耀辉打趣道。
“我还让几个小徒弟试了试,他们练了十次八次之后,再配上这个投矛器,三十步之内,也能十中六七。哪怕气力小一点,破甲肯定不成问题。”听了吕耀辉的打趣,楚文勇也不恼,反倒认真的解释着。
“有这般威力?”许山海有些吃惊。
“铁料充足的话,你估摸一天能做多少?”既然威力没问题,许山海关心起制作投矛的时间。
“枪头倒是简单,加紧做,一天下来,少说百八十个。只是找不到那么多合适的枪杆,我想过了,实在不行,上山砍了竹子,拉回来劈成细条,再把细竹条捆扎好,凑合着也能用。”反正投矛是一次性的武器,没有必要像长枪那般,非得用上好的白蜡杆,这个难不倒楚文勇。
“好好好!”许山海一连说了几个好,威力够大、稍加练习就能掌握,并且还能在短时间内批量制造,完全符合之前的想法。
“你把这拿去给三哥看看,他要是没意见,那就先做百八十枝出来,给下面的弟兄们先练手。”与其他老兄弟聊天,许山海也跟着他们,称呼林宗泽为“三哥”。
得到了许山海的赞同,楚文勇带着满脸的憨笑,转身去找林宗泽。
终于,客厅清静下来,只剩下了许山海与吕耀辉。要说楚文勇给许山海带的是好消息,那么,吕耀辉带来的就是更好的消息。
吕耀辉不但告诉许山海,镇上酒铺掌柜,为了掩饰他与铁窑冯家三少爷的关系,撒了谎。并且,还带来一个令许山海意外的消息。
根据镇上那两个小伙子带来的梁成、张连福所说,数月前,朝廷的矿监1,紧挨着铁窑,建起了一座铁冶厂,专事炒铁,不但从周边运来石炭,并且还押来上百名重罪犯人,充作苦役。
“铁冶厂?”许山海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其实心中狂喜不已。
作为一个念过书的人,许山海当然知道铁的重要性,他更加知道,历朝历代,中原王朝对付少数民族的三大法宝“盐铁茶”。
之前众人想去铁窑找回场子,许山海还凭一己之力,阻拦下来。他当时的想法是,就算拿下了铁窑,面对刚开采出来的矿石,没有专门的冶炼设备也白搭。没必要为了自己的个人恩怨,影响到为迎击官军而做准备。
但是,听闻吕耀辉带来的消息,铁窑旁还建起了铁冶厂,许山海不可能不动心。
想象一下,如果有稳定的钢铁来源,国兴军还用为武器、装备发愁吗?
“你有没有了解到,铁窑有多少守备?”许山海语气平静的问道。
能拿下铁窑固然好,可是,如果不了解对方的实力,贸然前去,万一损兵折将,碰一鼻子灰,那就得不偿失了。
“具体的情况都不太清楚,不过,我这边已经安排人前去细致了解,一有消息便会回报。”这是方才,吕耀辉在小木屋里,给梁成、张连福等四人交代的任务。
当然,为了让他们感受到诚意,吕耀辉分别给四人,每人一小吊铜钱。另外还拿出一锭十两的银铤,不停在手中把玩,让他们明白,只要干得好,泼天的富贵触手可得。
“不但讯问犯人是把好手,没想到,打探消息你也拿手。佩服佩服!”平时也没见吕耀辉往外跑,可不声不响的就做了这么事,许山海连声夸赞。
天生带笑的吕耀辉,此时脸上笑意更浓:“闲着无事,解解闷罢了,倒让小先生见笑!”
“试试看,可否与铁冶厂中的重刑犯联络上,说服他们做内应?”许山海知道,打探消息是一回事,与铁窑中的人取得联系,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既然是重刑犯,谁不想重获自由?如果有内应,那么拿下铁窑又多几分把握。
“耀辉明白,我这就去办。”吕耀辉之前还担心,许山海会阻拦自己盯着铁窑,现在看他的样子,让吕耀辉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
-------------------------------------
新宁州州衙,后院书房
师爷手拿着两封尚未封口的信笺,从幕厅来到书房门口。先是在门口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倾听一下书房内的动静,几息之后,才伸手敲响了门板。
书房内,肉山一般的知州简志鸿“挤”在书案后的圈椅中,书案侧边站着他的另一个幕僚,这个幕僚,主要负责协助简志鸿处理州中钱粮事物。
看见推门而进的师爷,幕僚起身,冲着师爷微微欠身。
同为简志鸿的幕宾,师爷领幕僚之首,其他四位幕僚则分别协助简志鸿处理某一方面政务。所以,虽然皆为幕宾,其他几位幕僚见到师爷还是要行礼,以示尊敬。
“齐兄,你所说之事,我已知晓,按你之策办理即可。切记!以节俭为要!”简志鸿的幕僚,除了师爷之外,其他几个都是他曾经的同窗,或是同窗所荐。
这些人虽然依附于于他,但是,简志鸿对待他们,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尊重。
“谨记大牧将吩咐,一定以节俭为主!”幕僚起身,拱手行礼,慢慢的退出书房,经过师爷身边时,还不忘弯腰、点头。
“他又来要什么?”待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师爷把未封口的信,双手递上,嘴里问的却是刚才出去的幕僚的事。
简志鸿费劲的直起身子,伸手拿过信封,答道:“依旧为那粮饷之事!”
“听说要去剿匪,城中守备的把总,去到同知衙门闹了几次,全是要钱要粮。孟季中已经通知了州城附近的十一个村,征调三百团练,协助剿匪。那边钱斐,征发的八百民夫也陆续赶来。”简志鸿一边打开信封,一边嘟囔着,不知道是说给师爷听,还是自己给自己抱怨。
他口中所说的孟季中、钱斐皆为幕僚,现在都在为剿匪之事奔忙。一个月后,左江兵备道派来平叛的官军,就要从南宁府过来,由不得简志鸿不急。
“这几路人都朝齐介夫伸手,他吃不住劲,这不,找我要粮饷来了。”说完,简志鸿展开信笺,仔细看了起来。
出兵剿匪,说来容易,事到临头简志鸿才明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也明白了,为什么大明如此大的疆土,还要增课“辽饷”。
简志鸿专心的看着信笺,师爷垂手退到一边,脑子却没闲着。
要知道,州衙中能捞钱的路数,大头全在简志鸿手中攥着,其他有油水的门道也早被瓜分殆尽。眼下,简志鸿为钱粮头痛,师爷看似置身事外,可心中总有些许不甘。
新宁州辖地出现匪患,自然对知州简志鸿不利,可在师爷看来,这种突发事件,只要涉及到粮饷,就是机会。有了机会,只要善加利用,从中总有油水可捞。
两封信看完,简志鸿放下手中的信笺,略微思索一番,说道:“他们确定黄、马两家,没留活口了吧?”
这两封信,由师爷代笔,准备以知州的名义发往都司衙门,再转呈兵部的“勘验函”。函中内容是,经地方官确认,黄武、马振两位巡检(从九品),在镇压暴民中殉职,家中是否有其他继承人接任官职。
只有这两封“勘验函”送到兵部,王、孙两个大户“鸠占鹊巢”的计划才算完成,剩下的就等吏部与兵部的委任状了。
为此,王、孙两家,不但要付出大量的银钱,还要冒着计划失败后对方疯狂的报复的危险,甚至乎,到最后,连姓都要改。不过这一切的付出,与顶替成功后,给一个家族几代人,带来的收益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简志鸿,他的想法就简单多了。
为官一任,能不能升官另说,发财是底线。把能捞的钱都捞上,任期一到,拍屁股走人。况且,黄、马两人一直对简志鸿这个知州大人阳奉阴违,有机会把他们踢开,同时还有一笔银子入账,简志鸿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反正事情有人去做,只要没有苦主闹事,他需要做的就是,装聋作哑,假装毫不知情。这也正是他追问黄、马两家是否绝户的原因。
“大牧将放心!连黄、马两家的下人都已经全部处理干净,没留一个活口。”简志鸿关心的,师爷早就问清楚了王、孙两个大户。
“好!取印泥来吧。”既然师爷言之凿凿,简志鸿也不再追问,这两份“勘验函”盖上知州大印,发往都司衙门,那几千两银子就算落袋为安了。
垂手而立的师爷非但没有去取印泥,反而往书案跨了两步,出言道:“大牧将且慢!”
“嗯?”简志鸿不解的望向师爷。
“眼下剿匪所需粮饷短缺尚多,愚有一法,或可填补些个。”师爷垂首,低声说道。
听到师爷有办法填补粮饷的缺口,简志鸿小眼一睁,来了精神:“说说你的办法?”
“黄、马两家已被王、孙二人满门屠灭,虽然马家被暴民所占,但是,黄家还是被王大户收入囊中。所以……”师爷没继续说下去。
琢磨了片刻师爷拉长尾音的“所以”,眯起小眼睛,品过味的简志鸿说道:“夫子的意思是让那个王大户,把黄家的财货吐出来?”
简志鸿果然上道,师爷堆起满脸的笑容,拱手道:“大牧将果然睿智超人,非常人所能企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师爷想到的主意,故意留个话尾,让简志鸿说出来。这种拍马屁的功力也是他能成为幕僚之首的原因之一。
师爷眼珠一转,继续说道:“只是,把财货全部吐出,不太容易。大牧将何不以‘捐助剿匪’为由,让他自己把钱粮送上门?这样既给他留了余地,还成全了他一份荣光。”
换做是谁,都不会心甘情愿,把到手的财货全部吐出来。当然,作为知州,简志鸿真要用强的话,王大户肯定无力反抗。
可真到了那般地步,就不单单只是黄家财货的问题了,黄、马两家的灭门惨案,乃至幕后的一切,估计都会被牵扯出来。
“如果他不识趣呢?总不能派人上门强取吧?”将心比己,视财如命的简志鸿,不太相信,有人心甘情愿的把到手的财货吐出来。
捻了捻胡子,师爷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答道:“大牧将放心,不管识不识趣,他都要乖乖的把钱粮双手奉上。”
“为何?”简志鸿不解的问道。
师爷没搭话,只是伸出食指,遥遥的指了指,书案上的那两封“勘验函”。
看看师爷的手指,再看看书案上的信封,简志鸿瞬间明白了师爷的意思。
“哈哈哈~~~~,不愧是夫子!谋略过人,甚好!甚好!”随着简志鸿孩童般稚嫩的笑声,肉山般身体上的肥肉也跟着抖动起来。
1矿监:全名为“矿监税使”,明神宗(万历)假借军饷不足,始设于万历二十四(1596年),由宫中派出众多太监,分赴各地,以开采矿藏为名,大肆征税。明光宗继位后(1620年)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