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城外,先皇之子、河南府牧永王率河南府一众官员,早早候在河边。
“恭迎陛下!”
御船一靠岸,众人皆下跪。
乌泱泱的一群人,如同百丈高原,顷刻倒塌。
除同行的皇亲国戚外及众随从外,皇帝只带了一支亲卫兵上岸,额外还恩准秦衷入城,其余人等均留在船上等候。
洛州毕竟是陪都,不仅有金銮迎驾,还有宫殿可直接入住。
圣驾一入城门,路两侧的百姓均下跪相迎。
“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
这般大的阵仗以及热情的场面,云怀霖还是第一次见,她打开车窗,好奇得探出头来。
这时有个稚童看见了她,嚷嚷道:“娘!好漂亮的姐姐!”
身后的女子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将头按下去,她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小声嘀咕:“这是公主吧?”
“公主?”
“这位公主没来过东都吧,怎么没见过?”
人群中开始有些小骚动,甚至有几个俊俏郎君仰着头去看云怀霖。
骑马跟随的苏瑜黑着脸把她的脑袋摁回车里,顺势将车窗关紧,然后瞥了一眼那几人,予以警告。
另一辆马车里的师殷殷和云如璟,只微微开了一小道车窗,从缝隙中窥视迎驾的百姓。
外面有些吵闹,云如璟关上了车窗,“殷殷来过河南府吗?”
师殷殷仍望着窗外,未曾细想便脱口而出:“来过。”
云如璟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幼时来过吗?”
师殷殷眼神定了定,抬手关上车窗。
“不算很年少,但也有些年头了。”她抬眼望着他,轻轻一笑,“那时来,这儿也是这般热闹。”
“政治清明,人心和顺。”
云如璟握住她的手,“你若是喜欢这儿,下次我们常来。”
师殷殷眼尾上挑,抽回手推着他的胸膛,“你来这儿,算是回外祖家,我来又算什么呢?”
云如璟赔笑着扣住她的掌心,“那我陪你回江陵便是。”
秦家大郎君秦阚乃河南府少尹,在洛州城内有宅院,故而皇帝停留洛州期间,秦衷姐弟二人暂住伯父家中。
一入宫门,三位皇子随皇帝前去明堂听取永王、河南府尹等人汇报政务,其余女眷先行回宫殿休息。
林辞不敢随云如璟二人同住,自请入住弘徵殿服侍贤妃。
然而等她收拾完自己的偏殿,回到正殿时,却见秦筝在内,案上有她煮好的茶。
“林孺人,”秦筝徐步走来,向她行了个礼,“舟车劳顿,夜里还要设宴,娘娘先行歇下了。”
林辞垂着眼上前坐下,“秦娘子不是回秦少尹府上了吗,为何会在此?”
秦筝于她对面落座,“你们一走,我再回伯父家住上多久都无妨的,自然还是先来多陪陪姑母。”
林辞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她,“秦娘子也住在弘徵殿吗?”
“正是呢,”秦筝盈盈笑道,“这几日,恐还要多叨扰林孺人。”
林辞笑得有些牵强,伸手去够案上的茶壶,想要倒茶,却被秦筝抢先一步。
秦筝提着茶壶起身,为她斟上一杯茶,“林孺人,我不是王妃,孺人不必自降身份,替我倒茶。”
她眼波流转,去看林辞的脸色。
林辞微微怔住,茶杯中倒映着她半只眼睛,如同深渊般探不见底。
秦筝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若无其事地落座,“即便孺人心疼我,那还有侍女在。”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着茶气,抬袖掩唇微抿了一口,“怎能劳烦您呢?”
林辞眉间微微跳动,纤长的十指藏在袖子下,紧紧抓着裙摆,尖齿在抿成一条线的双唇内狠狠撕咬。
沉默片刻后,她抬眼看向秦筝。
秦筝笑得温婉,眼中清澈明媚,活脱脱一只洁白无瑕的兔子。
可她三言两语,就挑起了师殷殷与林辞之间的矛盾,不用指名道姓,就直指师殷殷将林辞当作侍女使唤。
林辞又缓缓垂下眼,松开了双手,留下裙摆上一道皱巴巴的痕迹。
“说出来不怕秦娘子笑话,在遇到贤妃娘娘之前,我就是成日端茶倒水的。”
秦筝伸手去拉她,柳眉垂落,满脸怜惜,“可那都过去了,林孺人切勿因此妄自菲薄!”
“你于表兄有恩,我相信表兄不是那样心狠之人,会任由你被欺凌。”
“再者,我瞧着王妃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孺人若是与她有何误会,还需尽早解开才是。”
林辞反手攀上她的手腕,定定望着她,“王妃乃殿下正妻,也是秦娘子表嫂,照理说娘子应当与王妃更为亲近,难为还想着来疏解我。”
秦筝的笑意僵在脸上。
她最厌烦师殷殷让自己喊“表嫂”,万万没想到这个林辞还要再提这两个字。
她敛下眉眼,想要将手收回,却被林辞拉住不放。
林辞握着她的手,低着头有些哽咽说道:“今日多谢秦娘子劝解,我本是没资格随行前来的,是央求了王妃才带我来的。”
“她把持着王府,就连乖张的徐孺人,见了她都只能低着头走路,更何况我一个没爹没娘的贱民呢?”
“恐怕只有像秦娘子这般良善之人,才不在乎我的出身,肯与我说几句好话……”
说话间,一滴泪落下,正砸在了秦筝的手背。
秦筝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但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孺人切勿这般说,远的不说,就是姑母也定会疼惜你的。”
林辞抬头看她,双目泛红,眼眶中的泪珠摇摇欲坠,“正是因贤妃这般慈悲心怀,我才不敢叨扰,令她为王府的琐事烦忧……”
秦筝皱着眉,十分心疼地取出绢布擦拭她的眼角,“你放心,我若有了机会,定会替你说说好话,这样,你也可过得舒心些。”
林辞抿着嘴点头,吸了吸鼻子,“多谢秦娘子替我着想!”
秦筝替她整理着额前的碎发,“晚会还得赴宴,孺人还是稍作梳洗,莫叫人看出来捏了短处才是。”
于是林辞颔首告退。
刚退出殿门,她便抬起手,粗暴地抹去眼角的泪,眸中升起一丝怒火,冷笑着回了屋。
而留在殿中的秦筝,用杯中凉透了的茶水往手背倾倒,又取出一面新的绢布擦拭,随后将两块绢布都丢在案上,才起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