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躬起身子，撅起屁股，脸深深埋在双手间，只怕没把心虚二字顶在头顶。

    宣宁帝皱眉指了指他，“把这个怂包拖出去，朕要听建安伯解释。”

    何大伴踹了李德全一脚，“滚。”

    李德全应一声，双手抱头团成球状，“滚”了出去，君臣无语。

    宣宁帝手指着他，“这货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无赖？”

    “陛下陛下，”

    容棠接过了话头，“您不是要听臣解释吗？臣就解释给您听。废帝被孙显斌当街射死，臣既要安抚城内百姓，又要收容城外流民，一时不察，二皇子被谢御史偷走。臣不知道谢御史为何如此，想必在他心里，忠君大于性命。臣已经发下海捕文书追捕，想来不久后就能归案。”

    “你真觉得能归案吗？”

    “臣觉得归案不归案，其实于大局无碍。大越一统已是事实，废帝自废帝位，不管南朝前太子还是二皇子，都已经失去了法理继承资格。抓回来了，杀，或者不杀，陛下很难抉择，但若一直在逃，那便永远见不得光。陛下眼前最要紧的不是收割无谓的性命，是把南废帝诏书尽快公布于世，站稳法理正统，如此，陛下落个仁善美名，天下百姓自然归心。”

    宣宁帝探究的看着他，“你小小年纪，怎懂这朝堂平衡之术？”

    容棠龇牙笑，“臣不懂平衡，谢太傅坑我，我就坑他。陛下，这段时间谢太傅没少来跪吧？”

    一想到谢太傅频频来跪几个时辰谢罪，宣宁帝浑身舒坦，他长呼一口气，“朕也不瞒你，你走之后，太后来闹过几场，她对南边那个，始终是亲母子，比对朕感情要深。朕一直在想，江南打下来，要如何对那边父子？就像你说的，杀，太后不许，不杀，朕君威不存。他死在自己臣子手上，这太好了，至于几个小孩子……”

    宣宁帝一哂，“南宫衍都跑了，再跑个小的又能如何？朕有六个儿子，四子成年，还怕两个废帝之子翻天不成。就像你说的，他已经自废帝位，儿子失去了法理继承资格，日后再有图谋，也是反叛无疑，届时再行诛杀，便是太后，她也无话可说。”

    容棠心里一松，宣宁帝能听得进去，证明并不昏聩，知道用怀柔之策先安抚江南臣民百姓，一味大杀特杀，只会让一些讲究的腐臣诟病。

    “吾皇大气，神威盖世。”

    宣宁帝哈哈笑着，挎过来拍他的肩膀，“你小子不错，够聪明。”

    他自己不想沾染南宫赫父子的血，只能假手他人，想不到容棠也够聪明，自己手上也没染嫡系血脉，太后即便想找人出气，也找不到容棠身上。

    “现在你老实告诉朕，赈灾安置流民的钱粮都是哪里来的？”

    容棠自然答道：“前期是南朝自己凑的，后面没有了，都是臣出去抢来的。”

    “你个滑头，还说老实……”

    宣宁帝一巴掌想拍那颗光头，想想不妥，笑骂道：“坏得流脓，活该你当和尚。”

    正说着，外面有禁卫统领过来禀报，“陛下，看守南废帝棺椁的人都被太后赶出去了，里面就留了一个南边跟来的太监。”

    宣宁帝一下子眼眸深邃，“是曹来旺！”

    何大伴叹息，“他和老奴一起净身的，他被分去了二皇子处，老奴就跟了陛下，一晃小四十年了。”

    宣宁帝看向容棠，语气责怪，“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是怪他留了活口，给人把柄，一旦曹来旺再太后面前说了什么，太后必然寻容棠晦气。

    容棠并没有多做解释，就跟在宣宁帝后面，朝临时停放废帝棺椁的景和殿走去。

    到地方才知，棺椁已被太后命人转到寿康宫，太后寝宫去了，她自己的亲儿子，想自己守一守，貌似人之常情。

    又至寿康宫，宣宁帝老远就禁止宫人传报，直走到偏殿门口，听到太后厉问曹来旺，“他真的没有逼迫皇儿？”

    曹来旺道：“没有，太后娘娘，先帝那时深受孙氏毒害，原也命不久矣。先帝自愿写下退位诏书，以求减少杀戮，此乃仁善之德，无愧历代帝王先祖。孙显斌当街弑君，安南伯曾舍命相救，身受箭伤，至今未得全愈……”

    传来王太后几声悲泣，另有王皇后相劝的声音，“母后，二皇弟之死虽然令人心痛叹惋，未尝不是死得其所，江南百姓也还念他的好，您便不必太过伤怀了。”

    王太后何尝不知，亲儿子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最为体面的，但身为生母，仍有无法排解的愤怒。

    找容棠的茬找不到，就把火撒在孙显斌身上。

    “哀家要让孙显斌五马分尸，不，凌迟处死。”

    等她发泄完，宣宁帝适时咳了一声，殿内噤声。

    宣宁帝走进去，曹来旺深深跪伏，不敢大声喘气。

    王太后厉声诘问，“陛下，你要将我儿尸首如何处置？”

    宣宁帝环视一周，除了王太后，王皇后，还有几个太监宫人。

    挥挥手，寿康宫宫人全都退至殿外。

    王太后气白了脸，“你与我说清楚，你要将他如何？”

    宣宁帝皱眉，“母后这是何意？他既自废帝位，当以皇室普通皇子规制下葬，难道母后还想让他以皇帝规制下葬吗？”

    王太后呆了一下，“你愿意给他体面葬礼？”

    “当然，他为了大越子民少受兵灾祸乱，总算无愧南宫皇室仁德之名。封王是不会了，但先皇亲子的身份还在，一场体面的葬礼还是会一的。”

    王太后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因宣宁帝的反应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原本以为不会给亲儿子体面葬礼，甚至极有可能演变成自己无法面对的局面，届时她做为生母，如何再能与皇帝和平共处？

    一时间有松口气的感觉，也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

    她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宣宁帝马上下了旨意，“何大伴，拟旨，择日将先皇二子南宫赫入葬皇陵，规制较王爷减半，其子南宫衍弃城舍父逃亡，归为叛军。二子南宫贤城破潜逃，废为庶人，二者永不归宗。”

    王太后张了张嘴，她的儿子虽然体体面面入了皇陵了，却变成了无根无后的孤家寡人。

    可再一想，若那二子不逃，等待他们的也是终身圈禁，不见得命运更好。

    “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母后，既如此，棺椁抬回景和宫吧，过了今日小年，百官命妇进宫朝拜，不要惊了旁人。”

    王太后嘤嘤哭泣，“要好好的停尸四十九日，念经超度，过了年选良辰入葬。”

    宣宁帝哪管几时下葬，他是有多蠢，跟个死人争一口闲气。

    “母后做主。”

    之后，却与王皇后对了一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