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的父亲比罗初想象中要再年长一些,他在寒风中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站在车旁兴奋地和儿子招手,看上去像动画片里的某个可爱老头。
罗初走上前去,低声说了一句:叔叔好。
老许走上前来,迅速回应道:“好好好!过年好!你也好!我也好!”他顺手把罗初的行李放在后备箱里,叫许诺和罗初尽快上车。
老许似乎很怕冷,他在车里也没有将大衣领子放下来。罗初看不见他的表情,无法揣摩他的性格,也就不敢再张嘴讲话。许诺在副驾驶鼓捣手机,一直也没有讲话,车里气氛冷清。
直到老许遇见红灯,一个猛刹车,才把许诺的话头子打开:“缓缓刹车,缓缓刹车!怪不得妈一直讲不要坐你的车。”
“手动挡的车就是不好开!等你毕业了换一辆!”老许面对儿子的指责,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手动挡和自动挡的车和刹车有啥关系嘛!”许诺紧追不放。
“好好好!我知道了,下一次慢慢刹。”老许一副对儿子溺爱的语气,叫罗初想笑。
“妈呢?”许诺问。
“妈妈去做美容,晚上还约了舞蹈课,所以不过来了。今晚我请你们去吃夜市好不好?”
“我带着女同学呢。”许诺回头看了一眼罗初,嗔怪道:“吃夜市算怎么回事嘛!”
老许有点不好意思:“我觉得夜市好吃嘛。你妈平常又不让吃,我光想着开个小灶,确实没考虑到你还带了女同志。要不这样,女同志挑吧!尊重女同志的意见!”
“不用了不用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决策权,罗初受宠若惊,她想婉拒和老许父子聚餐,于是撒谎道,“我妈妈还在家等我!”
“哦?”老许道,“那你住哪里呢?”
“槐花巷。”罗初低声道。那不是个什么富裕之地,车子进去无法倒车出来。
“嗯?”老许终于把脸从大衣领子里放出来,道,“槐花巷已经拆迁了,前几天最后一批也已经拆完了,现在就是一片平地啊!你确定住在槐花巷吗?”
“拆迁?”罗初不可置信。
“你妈妈没告诉你?”老许道,“是不是你忘了?你快打电话问一下。”
因为已经是凌晨,宋琼瑶的电话响了好久才接起来。电话里,宋琼瑶压低了声音,道:“这么晚了打电话做什么?”
“放寒假我回来了呀。听说巷子拆迁了,我去哪找你呢?”
“找我?找我干什么?你有钱了,随便住哪里不行?”
罗初知道,宋琼瑶在为实习的工资没有贴补家里而生气。在许家的车里,罗初不想太丢面子,她道:“好。我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罗初勉强撑着脸上的笑容,撒谎道:“我忘了他们说的拆迁的事情了。我今天就回爷爷奶奶家住。”
“好!反正都是一脚油门的事情,你说个地儿,我去送你。”老许没有再追问,顺着罗初的话问了一句。
许诺从后视镜里看了罗初一眼,只用一眼,他仿佛就读出了罗初的心。他发消息道:“出什么事了?”
罗初不想回复。她不想在刚和许诺关系更进一步的时候,让许诺发现自己的家庭是这么不堪。
许诺又发来消息:“待会我让我爸先回去,我开车送你去。”
凌晨两点,车子终于到达了罗余县城。许诺撒娇撒痴,说自己一定要开车送女同志。老许怕他开夜车不安全:“你没开过几回车,这大半夜的,爸爸送和你送是一样的!”
许诺道:“哎呀你就别管了!”他把老许从车里拉出来,给老许把大衣领子竖起来,道:“快回去吧。再说你也是五十多的老同志了,我这个年轻人不能让你这么劳累,快回去吧!”
老许还是趴着车窗,絮絮叨叨地讲了一番注意事项,小到刹车上个月刚修的,大到乡村公路车速开多少,细细密密讲得许诺直皱眉头:“好啦!我晓得了,快回去快回去!”
饶是这样,老许还是看着车子开走,直到车子拐了弯,他也没动。
爱的具体行动,总是令人动容。
罗初羡慕极了。
“跟我说说,怎么了?”车子开出来,许诺就停在一边,他不是好奇,他单纯想分担今夜罗初的难过。
“没什么。”罗初微微叹了口气,眼泪却不自觉流下来。
许诺转过头来,递过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几张纸巾。
“不是什么大事。开春的时候,我和我妈说了要去实习的事情。我妈说,既然实习了就是工作了,以后每个月希望我主动上交一点钱,算是给家里做贡献。老实说,实习的工资非常低,一个月存不了多少,况且我还要存钱为毕业做准备。上周,我妈又打电话来,让我再给点钱。我脾气一上来,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或许是这个事情让我妈生气,她搬了家也没告诉我。”
许诺道:“不是什么大事,或许你妈妈和你一样不太会表达。今晚已经是这样了,就不想这些事了,我送你回爷爷奶奶家去。”
正说着,罗初手机忽然响起来,是宋琼瑶。宋琼瑶开口就是那标志性的故意压低的声音,她大约是在卫生间或者楼道里接电话:“你翅膀长硬了,学会挂我电话了?”
“没有,我刚刚身边有朋友,不太想和你吵架。”罗初疲惫不堪。
“难道我就愿意和你吵吗?是你总是不懂事!讲真的,我觉得我白养了你!”宋琼瑶喋喋不休,“我养你这么大,你赚钱了,第一时间只顾着自己花,你考虑过我吗?十几年来我为你是怎样的辛苦!你却叫我丢面子!我也同你说了,不是贪图你那点钱,只是做个样子,显得你对这个家有贡献。你这几年白住在人家家里,好意思吗?”
“钱钱钱。”罗初喊道,“我此刻死了才好!这样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宋琼瑶也尖着嗓子骂道:“好好好!看我生下的什么王八崽子!你现在赚钱了,学会吵架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狗东西!”
寂静的车里,宋琼瑶的声音不用外放都听得清清楚楚。
罗初已无力去反驳,她无力去争辩,在许诺面前,这通电话就像是撕开了她的皮,露出了她心底腐烂的发臭的伤口。
罗初看了一眼许诺,把自己已经腾空的愤怒压到脚底,对电话里咬牙道:“你觉得白养了我,我也索性挂着这个不孝的名声。从此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