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星光在凛冽的寒风中更显孤傲。
禄祥送尉迟安出闲逸阁之后,并未离去,反而折回庭院中,嗅着兰花的幽香。
白衣女子从月洞门中走出,见到禄祥,感激道:“多谢公公,今日与皇上一叙,心中畅快许多。”
“覃小主不必言谢,作为回报,奴才安排这场邂逅,之后只能靠小主的本事。”禄祥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覃芷怡“噗嗤”一声展开笑颜,禄祥的表情,好似一只敦厚的狸花猫。
“今夜成效如何?”禄祥不知覃芷怡为何发笑。
覃芷怡答道:“暂时让皇上生了兴趣,成败尚且不知,还得看下一次约会。”
禄祥点了点头,说道:“与皇上约好下一次见面,这是吉兆。”
覃芷怡伸手摸了摸面前的文心兰,感慨道:“公公种下这些花,应该花了不少时间。当初,公公并未预料到今夜之事,为何会想起在闲逸阁种上这些兰花?”
禄祥迟疑片刻,缓缓开口:“可能……正如同小主所说,在后宫受尽排挤,只能在这方与世隔绝之地排遣孤独。”
一朵颓萎的兰花悄无声息地落下,禄祥眼疾手快,接住这朵零落的残骸。
覃芷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探究他话中真假。而禄祥目光躲闪,经验老道的棋手早在相识的那一刻开始布局。
“公公又是如何将皇上引入闲逸阁的?”覃芷怡疑问连连。
禄祥的嘴角微微上扬,将大概的过程描述给覃芷怡听。
覃芷怡心下一紧,随着禄祥的陈述而提心吊胆,“公公此计险象环生,若是皇上对闲逸阁毫无兴趣,公公怕是要折损在此。”
禄祥一脸风轻云淡的神情,淡淡说道:“那又如何,在浣衣局苟延残喘,与一个废了或死了的人有何区别?再差也差不过现下的日子。”
覃芷怡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原本以为,禄祥不过是举手之劳,谁知他竟敢冒着触犯龙颜的风险,来助她一臂之力。
禄祥见覃芷怡情绪低落,以为她仍旧担心下一次约会的结果,连忙为她出招,“覃小主,皇上虽身为帝王,却也同普通男人无异,有着与生俱来的征服欲。”
覃芷怡抬头,看向禄祥的目光中透着惊愕之色,“公公此话何意?”
“对皇上来说,所有东西皆手到擒来,得到的太过容易。如果小主能给他增加些许难度,他对小主的兴趣与珍爱程度,自然亦会增加。”禄祥为覃芷怡解释道。
覃芷怡一边踱步,一边斟酌禄祥话中的道理,恍然大悟,“禄祥公公为何如此懂男女情爱?”
禄祥对于覃芷怡意料之外地提问,措手不及。他面色泛红,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奴才……入宫之前曾喜欢过邻家妹子。当时,奴才少不更事,倒是邻家妹子对奴才频频表示好感。”
禄祥说一半留一半,让覃芷怡更为好奇,连忙追问道:“后来呢?”
禄祥伸手挠了挠脸上的冻疮,窘迫地说道:“奴才那时不以为意,理所应当地享受着邻家妹子给予的种种好处。直到后来,父亲丢了饭碗,又想搏一把,沾上了赌瘾。
村里的人对我们孙家指指点点,邻家妹子亦避之不及。走到绝境之时,奴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对邻家妹子的喜爱早已根深蒂固。而事情再无回旋的余地,奴才只能留在心底怀念。”
“不过是一段情窦初开的回忆,又是如何让禄祥公公变得深谙此道?”覃芷怡仍旧穷追不舍。
禄祥摇了摇头,答道:“小主有所不知,过去的事沉淀发酵,反复思索,便会有所悟。”
覃芷怡捂着嘴偷笑,她曾向禄祥透露心声,此时又得知禄祥的陈年旧事,二人之间的牵绊似乎更深了一层。
“我们算打平了。”
“小主说什么?”禄祥一脸茫然。
“禄祥公公难道忘记了吗?”覃芷怡提醒道,“先前我与公公提过对皇上一见钟情之事,现下公公又与我说了过去,一来二去,不是打平了吗?”
“哦……”禄祥自嘲地笑笑,“奴才的过去,不值一提,对小主来说,就是个笑话。”
覃芷怡用手肘碰了碰禄祥,安慰道:“公公可千万别陷在回忆里,走不出来。那是错失的一段缘分,再执着,也无济于事,应该朝前看才是,兴许过不了多久,又会有新的缘分出现。”
禄祥冷笑几声,说道:“奴才现在这副鬼样子,即使缘分来了,怕是也留不住。”
覃芷怡连忙敛起笑意,不再口不择言,她深知方才的一番劝慰反而刺痛了禄祥敏感的心,愧疚不已。
“禄祥公公,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安慰你而已。”
禄祥蹲下身子,将地上的落花与枯叶一一捡拾,放入袖中,再不看覃芷怡一眼。
覃芷怡昂首看向黑漆漆的天空,星光闪烁不见月,时辰不早,也该回品芳斋了。
“禄祥公公,方才多有得罪,别生我气,可以吗?”覃芷怡皱着眉,低声恳求道。
禄祥将地面清理干净,才起身回复覃芷怡的话,“覃小主不必放低姿态,奴才仅是奴才,成不了小主的朋友。”
“禄祥公公,可是我……”覃芷怡见禄祥朝闲逸阁外走去,连忙跟上,“确实将你视为知己。”
“呵,那小主可是要失望的。”禄祥嘲讽道,“奴才不配与小主结交,也不愿视小主为友。这后宫哪有什么真情意,不过是主仆一场。”
覃芷怡不服气,反驳道:“那公公如此费尽心思帮我,又算什么呢?”
“奴才早已与小主说明,帮助小主是为了报恩。”禄祥的语气不带一丝情绪,仿佛是掀不起浪涛的海面,“奴才不愿欠人情,才有今晚的举动,并不代表奴才是良善之辈。今晚之后,奴才与小主两不相欠,日后再无瓜葛。”
覃芷怡静静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禄祥消失在黑暗中。她从发间取下一朵半枯的文心兰,放在鼻前嗅了嗅,仍有余香。
望向禄祥消失的方向,覃芷怡轻声道:“公公本就是……一个好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