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嫂子略显尴尬地转向叶大夫和陈大夫，“二位大夫，请原谅。我去安慰一下她。”说罢，在交接单上签名确认，匆匆离开现场。

    叶一柏同样在那张破旧的交接单上签了字，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深知，在这片乡野之间，生死之事司空见惯，一颗心脏该给谁不给谁？曾经虽有规章，可那份沉重的抉择依然压得人心头发紧。如今，即使遵循着同样的规则，亲自主持这样的决定却更加让人难以呼吸，胸口仿佛被重石堵住了般。

    “老陈，我先回去歇会儿。”叶一柏低声说道。

    老陈点了点头，目光中透出一丝担忧，“我们决定舍弃吴洪浪，救其他三个病情较轻的乡亲们。小叶，你也别太自责了，这是大家共同商定的结果。咱们尽最大努力利用现有的药物救人。至于吴洪浪……咱们也没闲着，一直在拼尽全力救治他，所以今天的物理降温也不能停。”

    这番话语不仅是为了宽慰叶一柏，也让身旁的两位交班护士心里稍微好受些。“陈大夫，我们也能理解的，这些年我们也见识了不少事儿，比那些新来的小护士看得多、懂得也多。杨姑娘她刚从外面调过来，还没接触过重症病人呢。”老陈点点头，转而看向叶一柏。

    叶一柏对着三人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没事儿的，你们放心吧。”说完，便缓缓走向简陋的临时宿舍，只觉浑身力气似乎都被抽空了一样。

    从昨晚到今天一直精神高度紧张，加上对吴洪浪命运做出的选择让叶一柏疲惫不堪。此刻他只希望赶紧躺下，让自己稍微喘口气。

    接连数日里，三名乡村医生和七个护士不分昼夜地轮班值守，用珍贵的磺胺对抗鼠疫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薛城与庄斌的症状明显好转起来，甚至体温都已经恢复到了正常水平；而马医生咳出来的痰色也恢复正常。但隔离病区内的气氛依旧异常沉重——因为吴洪浪的病情正急剧恶化……

    就在医护人员坚持采用物理降温和维持体内电解质平衡等方式尽力救治时，吴洪浪的状态反反复复了好几次，并在这一天再度出现了休克现象。

    傍晚时分，一位护工匆匆忙忙从病房出来向正在办理交接的老邵报信，后者已在交接单上签下大名，从此刻起叶一柏成了新的责任医生。然而不论是老邵还是另外两名护工都没有选择袖手旁观的意思，几位医护随即快步走进病室准备抢救工作。

    “脉象细速、浅静脉塌陷，今日血压多少？还有排尿量怎样？”叶一柏迅速上前检查起了吴洪浪的身体情况，神情愈发凝重起来。旁边一名护工则赶忙翻开医疗记录簿子：“14号那天他的收缩压为64毫米汞柱，至于排出尿液……”说着她俯身拿起了患者床头悬挂的那个几乎完全干涸掉的尿袋，上面仅仅沾染了几滴稀薄的水渍。“估计不足三十毫升左右。”

    心知肚明吴洪浪已是步入休克阶段，叶一柏当即下令：“立刻注射50微克的小苏打溶液以及100微克的去甲肾上腺素！”

    闻听指令周护士长连忙飞奔至工作台前准备药品。“再给病人供氧。”

    小杨应声点头表示明白。经历连日以来同死神赛跑的经历让她逐渐体会到医生这份职业背后隐藏的诸多无奈之处；

    虽然对此深感同情却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丝丝内疚之情。

    尤其是在最近几回轮班过程中，尽管她依旧认真负责地做好份内事却再也不会如最初那样笑呵呵地与病人交谈逗闷儿解忧解烦。氧气罐早就放置在一旁随时待命，杨护士手脚麻利地开启设备并将其面罩扣住病人口鼻部位同时轻轻推动呼吸泵柄使其顺畅运作起来。

    躺在病榻上的吴洪浪反应稍显迟钝却仍保持着清醒意识，只见一行清泪悄然滑落脸颊。

    作为外乡打拼者能够在上海滩立稳脚跟绝非等闲之辈；虽说初时未察觉任何端倪可是随着观察时间增加终于让他意识到每当护士每隔四个钟点给自己室友施药之际自己这侧不过例行公事而已。

    尤其看到薛城、庄斌体温起伏不定之际护理人员总会立即通知医生诊治一番且年长那位大夫往往会说几句诸如\&体温回升了吗?剩余抗生素够不够用量?\&之类的话才得知原来每间隔四小时进行给药旨在帮助发热退烧。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始终未曾给自己用药治疗高热难消状况呢？

    思及此心中难免涌起一股愤懑情绪却囿于病痛折磨以至于哪怕开口说话都变得极为费力，只能发出轻微沙哑音效如同蚊鸣一般罢了。紧接着目睹每一天变换不同面孔的医护人员轮流送进房间端来盆清水一遍又一遍敷擦额头或者不顾忌男女有别用酒精擦拭身体……就连当初安慰自己的那个小姑娘后来也变得沉默寡言只是默默执行着冰冷冷的专业任务而已。

    想到这儿吴洪浪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或许这些人都曾试图尽其所能拯救生命只不过碍于现实局限终究无济于事。

    正当脑子渐渐模糊不清之前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但却也因此丧失掉最后一丝挣扎反抗之力只得默默静候最后时刻到来。此时此刻身穿白色长衫的身影来回穿梭在他面前忙碌不已；

    而另一边传来消息薛城二人恢复良好居然已能下床行走还焦急地呼唤着他这位老乡兼同伴的名字——多么讽刺啊面对致命瘟疫居然还能幸运存活实在令人羡慕不已。

    “给我注射去甲肾上腺素！”一支针头深深扎入肌肤凉意瞬间顺着血脉扩散开来原本漂浮不定的状态旋即消失不见吴洪浪心中顿时涌起了希望之光：看来他又一次被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收缩压88！心跳脉搏均已恢复正常！”

    叶一柏缓缓地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虽然吴洪浪暂时脱离了危险，但从尿量来看，他可能已经因长时间高烧引发了肾衰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