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口气！”耳听此人言语，轻视之意明显，纪来丰当即怒目相向。

    姹月今时没落，可当初也鼎盛过，倒是兽血门，兴起不到百年，竟敢以名门自居，真是狂妄！

    但此门多为粗鲁，便也不去纠缠，他有更好的法子。

    “名门之说暂且别论，大家同来参加大赛，没有谁高谁低。真要安心也简单，来丰承诺最后一个，诸位承诺不针对，各发心魔大誓，你们敢吗？”

    “不可！”

    “不可！”

    当纪来丰昂首挺胸，道出心中想法，本以为稳妥，可异口同声，却是两道反对，且语气异常严厉。

    更令他纳闷的是，并非来自狮魁、天鹰或汪光耀，而是法宏与阳万里。

    仿佛见到洪水猛兽，二人神色凝重，隐隐显露惧意。再看其他几人，同样惊诧无比，竟出奇的一致。

    “为…为何不行？此誓不是有效吗？”被七人或责备、或愤怒注视，纪来丰缩了缩脖子，不解地问。

    虽说对特定之人，心智异常坚定，譬如面具男驰广，此誓未必有效。但对于一般人，还是有威慑力的呀？

    “正因为有效，且效力还不低，本门早已当成禁忌，若非万不得已，轻易不可使用。”看出他的心思，法宏温和地道。

    “啊？”纪来丰闻言一愣，怎么与设想不太一样？

    “哼，没见识的家伙，心魔大誓何等厉害？你自己不怕死，别连累我等。”汪光耀厉声呵斥，言语中，却充满了忌惮。

    纪来丰顾不上生气，只是愈发奇怪：“问心无愧即可，为何要怕呢？”

    “你！”听着天真之语，却仿佛讥讽，汪光耀怒气上涌，却不知如何辩解，一张脸憋得铁青，随时可能爆发。

    “咳咳…”法宏见状，忙安抚一声，又对前者道：“师弟提及心魔大誓，那可知它的由来？”

    “不知道。”纪来丰摇了摇头，他也是从凌乐竹处听来，当时还闹了笑话呢。

    “那也难怪，此誓正是出自念心寺！”

    “啊？这…这…”纪来丰张大嘴巴，法宏轻飘一语，却如惊雷炸响，令他当场愣住。

    “呼…”法宏吐息一声，当即道出缘由。

    “念心”一词，顾名思义，在于注重心性。

    这也是念心寺培养弟子的宗旨，需得清明透彻、大公无私，否则实力愈强，反而为祸人间。

    但光以门规约束、尊长劝诫，包括严刑纠正，虽一时可约束，但终究无法长久。

    随着境界提升，直至游海渡劫，经历九死一生，当成为踏陆的一刹那，便如猛虎出笼，再也难以管控。

    此前压制的野心、欲望，或受过的轻视、苦难，一旦集中爆发，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正和盟成立之前，念心寺还不以“念心”为名前，便曾发生过一件大事。

    原本一位良善弟子，进入踏陆之后，性情突然大变，竟开始欺男霸女、鱼肉乡里，造成一方祸乱。

    最后引起公愤，被联手绞杀。虽成功平息，但也连累门派，名声毁于一旦，基业大受折损，堪称血的教训。

    时任主持的玄心，痛定思痛，闭门苦参三年，想到一个法子，正是心魔大誓。

    起初大家不以为意，大凡誓言之类，全凭自身遵守，根本没什么大用。

    可自此之后，十来年过去，其真正威力，终于开始显现。

    先是一位渡劫中残存、仅余下一口气的弟子，他之所以失败，正是被心魔大誓所击垮。

    便在第二段心灵考验，发誓时、违背时的景象，引起的后果，不断在脑海中重放、延伸、增强。

    多重梦魇，轮回反转，无穷无尽，直至承受不住，陨落在天威之下。

    而这还只是开始，随着时间，类似情形愈来愈多，且无一例外，与心魔大誓脱不开关系。

    不仅如此，时间也在提前，自游海渡劫，到飘云渡劫，自飘云渡劫，又到不渡劫。

    每当扪心自问，或熟睡生梦，可怕景象浮现，时常受到惊吓。

    包括踏陆在内，已无劫难困扰，却也无法避免，造成精神萎靡、提前衰老，寿命也随之大减。

    眼见效力十足，各派不惊反喜，纷纷将之引入门规，以约束弟子言行。

    凡加入派之人，需得发下大誓，承诺永不背叛、一切以门派为重之类，最大程度保护本门、自己的利益。

    可背叛的问题没了，转头来，又有新的问题。

    有时小小念头，并没有实施，照样也形成心魔，困扰弟子心灵，导致修为不前，天劫时陨落。

    随之带来，踏陆不足，高阶战力匮乏，反而导致门派衰落。

    对此血的教训，作为率先实行者，念心寺也深有体会，还以为哪里出了岔子。

    得知其他门派也一样，终于意识到严重性，忙通告整个修仙界，将之当成禁忌，千万别胡乱使用。

    时至今日，此誓偃旗息鼓，仍有在采用的，也是些简单要求。

    “原来如此…”听完来龙去脉，纪来丰恍然大悟。

    其实大致的情形，他也知道一些，但念心寺的戏份、那些波折起伏，还是初次听说。

    转而凝起眉头，忍不住也回想，曾发过的誓言中，自己可有违背什么？

    “大家都为游海后期，很快面临渡劫，此关又有迷香存在，蛊惑人心，万一不慎，性命堪忧，师弟现在明白了吧？”法宏语重心长，劝道。

    “明白了，明白了…”纪来丰连连点头，隐隐也在后怕，月梦寒劝说多次，都不如他这一次。

    回到当前，又泛起了难：“那师兄，现在该怎么办？没有心魔大誓，我如何保证？”

    “这还不简单，反正师弟不怕，那自行发誓即可，我等就不奉陪了。”却听一声尖酸，汪光耀提出。

    纪来丰嘴一撇，也不客气：“光我一人，岂可达成约定？不如光耀师兄做代表，你我各发一誓，那来丰就答应。”

    二人针锋相对，耍起嘴皮子功夫，直如小孩打闹，倒令屋内气氛缓和了些。

    法宏适时开口：“不必，师弟敢提心魔大誓，显见内心真诚。这样吧，只需你亲口承诺，法某自会相信。”

    “不错。”另一处，法严点点头，也示意赞成。

    “这样行吗？”纪来丰故作拉长语气，目光自左向右，沿余下之人一一划过。

    占便宜的事，他自然乐意，但还得看其他人脸色。

    “我觉得可以。”阳万里一如既往，坚定地站他一边。

    “无妨。”柳正家轻飘一句，每每支持，但也保持距离。

    接下来，轮到天鹰时，出现了意外。

    “算了，随你们的意吧，反正念心寺、兽血门都在，我翱空门怕什么？”白衣女子傲然道。

    如她所说，名次争夺战中，能威胁翱空门的，也只这二派了。

    三者竞争关系，若受影响，同进同退，念心寺更有两个，怎么也不会吃亏。

    纪来丰听完，暗暗一阵鄙夷，刚才怎么不说，分明见风使舵！

    现已有五人赞成，再加上他，占据绝大多数。汪光耀外强中干，不出所料，虽遮掩扭捏，但还是屈从了。

    便都看向狮魁，莽汉脸色一沉：“行了行了，真够磨叽的，都耽搁多久了？”

    那张大嗓门，满是不耐烦，但也没有反对。

    八人达成一致，纪来丰劫后余生，心弦大为放松。很快又提起，危机尚未结束，随时卷土重来，需得时刻警惕。

    目光转向洞口，泛着微弱金光，应是一个地下矿洞，五行最后一属性，考验正式开始。

    而摆在当前的议题，谁先下去？谁最后一个？

    又分为两种情况。其一藏有陷阱，先下去会遇到危险，甚至有可能淘汰。

    反过来，涂鸦中无有指示，若沿路畅通无阻，先一步到达出口，点数将占据优势。

    危遇并存，福祸难料，各自揣摩着，一时无人发话。

    纪来丰无所谓，反正最后一个，没什么好争的。靠在土壁上，饶有闲情，观察起七人的脸色。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直到瞥见汪光耀，突然翘起嘴角，露出一抹坏笑。不必说，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当即抢在前头：“师兄可别看我，来丰答应最后，就不会出头。若要我探路，那方才约定取消。”

    汪光耀才一抬头，已被看破心思，且对方向以怯懦示人，此时竟公然顶撞，令他不由地一怔。

    待回过神，暗暗攥起拳头，眼中凶光凝聚，脸色也黑沉得可怕。

    终究还是法宏提出：“大家别争了，公平起见，一起下去吧。”

    “怎么一起呀？”汪光耀脱口而出。这也是其他人的疑虑，周边是敌非友，随时可能偷袭。

    法宏笑道：“正如来丰师弟所说，大家都来自名门，总得顾忌脸面，为些许点数背叛，不值当的。”

    光这一句不足以说服，于是他又补充道：“并非一直合作，等下去地道，弄明白任务，到时再商议不迟，如何？”

    说话间，目光一一扫过。但看似平淡，却直射内心，令人不知反驳，只仍有些迟疑。

    “此提议甚好，那些小人之举，我翠茂庄不屑所为。”这时，柳正家突然开口。

    纪来丰看向此人，心中讶异，自见面以来，此人一直隐忍，还是初次展露霸气姿态。

    却是极为有效，尤其“小人”二字，谁也不敢领受，汪光耀、阳万里、依次表示赞成。

    直到天鹰也答应，纪来丰才开口：“有位师兄说过，姹月不是名门，但这里我实力最弱，想背叛也掀不起风浪。”

    “噗…”听他阴阳怪气，黑暗中，响起几声嗤笑。

    众人好笑之余，都看向兽血莽汉，狮魁恼羞成怒：“看我作甚，狮某是那样的人吗？”

    嗤笑声不减反增，七人脸上，也罕见露出了笑意。

    纪来丰倒是例外，虽为玩笑之语，可大家信服，竟无一人反对，不禁有些忧伤。

    约定达成，开始商议顺序。

    最终决定，法宏第一个。他实力强，心思缜密，性子公正，大家也都信任。

    但最后一个，不是纪来丰，而是法严。

    一来当做“人质”，牵制法宏，二来也是监看，防止第七的纪来丰暗中捣鬼。

    便依次跳下，进入一处较大的甬道，高、宽皆约一丈半，足够八人并排行动。

    脚下粗糙不平，仍为寻常土道。但两边及头顶，金色光洁，晶莹生辉，仿佛三面镜子。

    幽暗灯火映照，自其中，能看见各自的脸。

    但晶体角度、疏密变化、连续与间断，造成荧光散射，披上了一层朦胧雾影，奇异也有些晃眼。

    但落下之人，皆无暇欣赏，只看了一眼，立刻背靠金壁，目光警惕左右，防止有人偷袭。

    唯有纪来丰，仍在好奇观察，也不忘问一句：“法宏师兄，有发现吗？”

    “前头没有，后面呢？”三丈开外，法宏答道。

    “额…”纪来丰无法回答，他虽然第七个，可反向也有十丈，之后才被封堵。

    狮魁、天鹰先他一步，却占据了后方，现正在搜寻。余下之人怕线索被隐藏，纷纷祭出灵感，盯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可等了一会，二人返回，告知无有收获。

    “难不成…根本没有任务，而是直接出去？”纪来丰皱起眉头，一直有种预感，正变得愈发强烈。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一变，本就屏气敛息，呼吸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目光闪烁不定。

    两侧金壁、上方金顶，仿佛无声的见证者，默默地注视着。

    不知不觉，金色开始扭曲，那诡异的萤火，悄无声息，渗入试炼者的心田。

    “干掉这些家伙，拿到二十四个苹果，出去后，你将一鸣惊人…”

    “别觉得羞愧，他们小瞧你、欺负你，背叛、报复理所应当，动手吧，杀了他们！”

    “不必担心，你才是真正的天才，有高阶元气，有神秘修为，他们绝不是对手，放心去吧…”

    仿佛恶魔低语，一句一句，诱惑纪来丰的心。直到一股寒意，顺着脖子流下，直透内心，方才猝然惊醒。

    “谁在说话？”

    “什么谁在？”法严看向身边，灰衣青年呼吸急促，双眼迷离，有些莫名其妙。

    “啊？”纪来丰定睛一瞧，又挤了挤眼皮，法严关切的脸，逐渐变得清晰，顿时皱起了眉头。

    奇怪，明明已不指望，为何还生出邪念，又是迷香作祟？

    可说好只有一次，更不可能连续两次，难不成…来自内心深处，实际他是一个虚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