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艾比没有未来，他只有不断重置的一天。

    根据桑席的建议，他第一时间去了村长家报备。所有外来人士都需要去村长家报备，这不是一条习俗，而是村长下发的律法。法律都由统治阶级的强制力量所保证。在阿伦村，保证律法施行的则是神秘力量，准确地说是律法掌控者教会的圣物及其衍生阵法。

    艾比由村长妻子黛西接待，因为村长外出视察耕种仍未回来。根据规定，黛西当面宣读了阿伦村的数条律法，其中就包括了之前萨宾娜提到的紧急征召条例。而违背律法的都将视为敌对并遭受律法掌控者教会的制裁与追捕。其中最轻的制裁也会导致在阿伦村范围内神秘力量失效。

    对于“午夜12点后的神秘世界”，律法里其实有较明确的描述。阿伦村建立的初衷就是服务于神秘力量的持有者，因此不可能封禁一切神秘力量。于是规定，阿伦村夜间实施“宵禁”，同时夜12点到凌晨5点是解放神秘力量使用的时间，与之配套的还有一系列规定细则，总的来说都是为了方便在阿伦村里进行特殊交易。

    与之相对的，在这段时间以外，阿伦村内全面封禁神秘力量。说是全面封禁，其实是对神秘力量的主要流派进行压制。就像法律总有漏洞可钻，通过不同方式绕开律法的压制便是阿伦村神秘力量持有者的日常。比如艾比的左眼，因为不被律法掌控者所知晓而处于封禁之外。

    相对于普通人极度恶劣的生存环境，阿伦村对神秘力量持有者表现出完全的善意，即使是像艾比这样挂靠在丰饶女神教会的信徒，阿伦村也会予以居民身份。

    有了合法身份，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再躲躲藏藏，艾比并没有相应的职位调令，因此在阿伦村的一切消费都要靠自己解决。打着厄尔的旗号他在阿伦村找工作，既然要在这儿待上半年，那么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就是再合理不过的事。当然，他的目的只是进一步探索这个村子。

    他去了铁匠伊恩的店铺，老铁匠正在精心打造他的“绝世神兵”，对于来寻找工作但细胳膊细腿的艾比一点儿也不感冒。艾比悄悄睁开左眼，透过眼罩便能看见整间铁匠铺都笼罩在一片血光之中，再往里已经看不真切。

    邻街的法奇南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老家被偷的惨剧。

    村子里还有一家花店，算是阿伦村里的一道奇景，毕竟在这个生存还是第一要务的村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开着这么一家花店。老板是一个仿佛妖精一般的少女，字面意识的妖精，纤细的身形，细长的尖耳朵，小巧精致的面颊，身着藤蔓编织而成的衣服，她赤裸着白皙的双脚在店里来回走动，查看她的那些植物或开花，或含苞待放，仿佛一只真正的花妖，就差给自己施个法术让自己飞起来。

    左眼之下却见整个花房里群魔乱舞，简陋的幻象下是丑陋的食人花与魔藤互相厮杀，被收束在盆子里的皱巴茎块被堵住了嘴巴，角落里任然残留着鲜血和部分尸块，埋葬在黑色淤泥下的是某些牺牲者的尸体，间或从泥土表面漏出手指或皮肤的踪影，而妖精一般娇嫩的少女却是一个干巴丑陋的老太，残缺的牙齿和密布的老人斑，绝对是童年噩梦的最佳诠释。

    艾比好不容易忍住没有失态，他甚至没能说出“自己想找一份工作”，深怕对方会真的让自己留下。

    卡着时间点艾比去见了货郎萨布丽娜，自来到阿伦村就听说她能够随意进出这个村子，并带来外界的小东西。艾比看重的并不是她能够去往外界，而是她能够在一天内往返外界与阿伦村之间，这意味着如果能够掌握这种能力，艾比将能够前往更广阔的世界。

    “你好。”

    “你好。”萨布丽娜有着迥异于阿伦村村民的外貌，如果硬要描述的话，这种感觉就像是阿伦村都是纯粹的白人，而萨布丽娜则有着多种人种混血的感觉。她的脸型并不俊美却十分耐看，一头火红色的大波浪从头上倾斜而下，竟仿佛一道火焰组成的瀑布，在阳光下反射出阵阵光辉。然而现在，她只是面无表情地重复她的台词，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npc。“想买什么？可以随便看。有什么稀罕的小东西，也可以给你报价。”

    艾比感觉如果不是马车上货物太多，她就差睡在上面给客人报幕。显然，萨布丽娜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货摊的营业额，不过，作为小镇上的刚需，她的生意却意料之中的不错。就在艾比过来时，这儿还有着几个妇人正挑挑拣拣，选中的便交上代币，也不去想砍价的事，倒是不见有人交上东西估价。

    萨布丽娜卖的都是一些日用品，交易所用货币也是阿伦村发行的一种代币，这种代币可以到一家阿伦村集体设置的杂货铺兑换实物。总的来说由于律法掌控者教会的存在，代币的价值是能够保证的。即使艾比睁开左眼也未发现一丝神秘力量的气息，他对这些货物便彻底失去兴趣，当然他也没有哪怕一枚代币。

    “请问你知道阿伦村外是什么样的吗？”

    萨布丽娜瞟了眼艾比，“森林，高山，出不去。”或许是被问的次数太多，她回答起来简练而直接，甚至仿佛预判了对方下一个问题，紧接着便给出了答案。

    “再外面呢？”

    “村子，森林，高山。”萨布丽娜祭起了第二套杀招。

    “那再往外面呢？”

    “一样，反正你也出不去，问这些干什么？”萨布丽娜有些好奇这个青年的坚持，在她接收货郎这个职位以来，这种情况不能说少见，只能说压根儿没有。能出去的人不会跑她这儿来问问题，出不去的人连对外界的概念都少见。

    “即使出不去，了解一下总归也是好的。”通过她的回答，艾比明确了两件事，高山之外仍然存在文明社会，只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与这片村子完全隔离；阿伦村的村民只是被圈养在其中，轻易不会被放出去。

    萨布丽娜却有些诧异他的想法。要知道整个阿伦村别说启蒙教育了，能够接受教育的人都少见。也因此，他们只知道工作、吃饭、睡觉，而后每一天重复同样的事情，几乎所有普通村民都只是村子圈养的羔羊，直到老死或者被神享用。

    眼见艾比转身要走，萨布丽娜叫住了他，“如果你能在我收摊之前凑齐36枚阿诺，我或许能够给你一个机会。”阿诺是阿伦村代币的名字，36枚虽然不多，但足够村子里任何一家人生活几个月。让一个普通人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凑齐36枚几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想来她也只是想要给年轻人一个希望吧。

    “谢谢。”艾比认真地道谢，而后转身离去。无论如何每一个与人为善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

    萨布丽娜有些后悔，她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冲动地承诺帮助这个年轻人，也不知道万一他真拿来了36枚阿诺自己该怎么办。或许自己是想起了那个午后，自己在一个阴暗的垃圾堆里，日复一日地只是想赚一口饭钱，却看不到未来在什么地方。

    “唉，要真找来就试试吧，阿伦村也不至于缺这么一个人。”萨布丽娜向旁边一瘫，看那些妇人挑挑拣拣，对每一个细节评头论足，而后选出或没有选出自己最喜欢的一款，交钱后离开。不由感慨一声，“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样的。”

    今天的一个小时似乎过得格外地快，萨布丽娜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望向那个青年离开的方向，“36枚是不是还是太多了些？我今天要不晚一点儿收摊？唉，真是愁人。”萨布丽娜再次抬头想看看那个青年回来没有，却看到了一张脏兮兮的脸，他的主人正喘着粗气，两手有着不同程度的烫伤。

    “我……我赶到了吗？”艾比摊开双手，满是水泡的两手正捧着一串阿诺，共计40枚。

    太棒了，萨布丽娜内心发出一声称赞，却又不由得哀嚎一声，“唉，是是，你赶上了。拿卷绷带先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下吧。”

    “遵命！”

    夕阳下艾比和萨布丽娜并肩而坐，随着叮铃铃的马车铃声，二人离阿伦村渐行渐远。

    远远地传来二人的对话声。

    “我叫萨布丽娜，你叫什么名字？”

    “艾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