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九十八、卫氏女如墨夜色。
浔阳城内,有些地方漆黑熄灯,有的地方却灯火通明。
尤其是浔阳江畔位于浔阳坊的那一条长街,酒楼歌坊林立,沿街的红灯笼宛若长龙。
若从天上往下看去,似是一条被仙人绑在浔阳江畔的镶嵌满璀璨宝石的红缎带。
浔阳楼便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而浔阳渡与浔阳楼之间的地带则是乌黑一片,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人家。
通往浔阳楼的一条街道上,某支奢华车队正在前行,被一队鲜卑护卫骑马守卫着。
车队刚刚告别容真、欧阳戎,行驶了一段距离,最中央的奢华马车内,闭目养神的卫少奇忽然问:
“那小子就是欧阳良翰?曾被姑祖母称为东南遗珠的那个不怕死的守正君子?”
他脸色平静,刚刚置若罔闻的神色荡然无存。
“没错。”
王冷然皱眉说道:
“不过要说正人君子,倒也不见得,这小子狡猾,不是那种迂腐榆木脑袋,所谓的直言敢谏,说不得是欺君卖直。三公子稍微了解下,就能知道。”
“本公子管他是不是欺君卖直。”
卫少奇闭目又问:
“这欧阳良翰是不是担任过龙城县令?”
“对,此子去年还在任上,后来侥幸治水有功得了提拔,中间还假模假样辞过一次御史京官。”
“去年六弟与丘先生奔赴龙城,他也在龙城是吧?”
王冷然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卫少奇表情,马车正行驶在街道上,周围灯火落入车中,打在他脸上,有些明暗不定。
“对。”王冷然老实点头。
“他与六弟有无交集?”
“不知……不过六公子应该见过他,以前听栗老板提过一次,此子好像是被六公子逮住戏耍过,不过后来又被柳家三少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放跑了……”
卫少奇安静倾听。
王冷然叹气:
“要是当时六公子宰了此子就好了,现在此子勾搭上了浔阳王府,成了浔阳王的狗腿爪牙,甚是可恶,屡次坏咱们好事。”
他低声,有些阴恻道:
“三公子,您也要小心此子。切不可轻敌。”
卫少奇轻笑一声:
“王冷然,父王派你来,你也做了刺史这么久,怎么连他一个小小长史都玩不过?还要让本公子来处理?”
王冷然当即低头:
“是卑职没用,辜负王爷、公子期望,卑职难辞其咎!还望王爷、公子重罚!”
明明只是五品洪州别驾却泰然自若接受一州刺史求饶的锦袍青年冷笑说:
“好了,别卖惨了。
“本公子这次过来,也不是收拾这种小角色的,还没有这么闲。”
王冷然眼神期待道:
“难道……是洛京那边,两位王爷已经决定,要动手了?”
说着,他视线若有若无的偏向远处修水坊的浔阳王府,手掌在脖子处做出横切手势示意。
“不是。”
卫少奇摇头,又淡淡叮嘱:
“浔阳王府那边一切如故,暂时别打草惊蛇,上次的事情已经让他们有防备了……”
“卑职明白了,可,三公子前来究竟何事……”
王冷然疑惑自语,突然想起什么,小声问:
“王爷此前托付卑职转寄信件给秦老将军……难道说,是洪州前线那边的事……”
卫少奇睁开眼,看了眼王冷然,没有说话。
可微微眯起的眼神,让王冷然打了个寒颤,深深低头不敢再问。
“三哥!”
就在这时,旁边那一辆贵族淑女出行装扮的马车,突然传出一道女子的温柔嗓音。
“怎么了七娘?”
卫少奇立马转头,露出一张良善笑脸,语气温和。
让前一秒还胆颤心惊的王冷然都愣了下。
车内没露面的女子关心问道:
“这江州天气比扬州更凉,三哥要不要添些衣裳,我在扬州时给你备了一些。”
卫少奇摇头,语气和善:
“不用了七娘,不过你要是冷的话,先去住处放好东西,穿暖和些,咱们的住处,王刺史已经备好。”
被卫少奇这张笑脸转头投来温和询问眼神,王冷然小鸡啄米般点头带路:
“是是是,郡主,公子,请跟卑职走,前面左拐。”
“辛苦了,王大人,您若是秋夜凉冷,可以说的,我多备了些男子衣衫。”
“不冷,不冷,公子温润,令卑职如沐春风。”
“这就好。”
马车内有女子浅浅一笑。
卫少奇也笑脸相对,保持笑脸,眯眼看向车外的浔阳夜色……
一個时辰后。
浔阳楼,灯火通明的大厅没了往日喧嚣,只摆有两桌酒菜,其它皆是空桌。
这两桌酒菜丰富到了奢侈地步,都是扬州、钱塘运来的珍稀食材,还有一些反季节反地域的美食。
上回谢雪娥款待秦竞溱的谢秦家宴估计都没有这么丰富。
两桌酒菜,第一桌坐男子,第二桌坐女子。
第一桌围坐的,除了作为今夜主要客人的卫少奇外,还有王冷然和他的亲近下属们,还有一些投靠卫氏的外地官员,今夜也特意赶来赴宴。
第二桌则是前者们的家中女眷,往日莺莺雀雀的女眷们,此刻皆老实安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前来赴宴前,受到了男主人们的严厉叮嘱。
卫少奇正坐在第一桌的最上首位置。
第二桌的上首位置,则是空缺。
“抱歉,七娘可能换衣迟到了,大伙饿了可以先吃。”
卫少奇左右四顾,语气不好意思道。
众人赔笑,没人动筷子。
王冷然转头,不时张望门外。
少倾,一位常跟在王冷然身边的绿衣官员匆匆走进楼内,怀里抱着一只小木盒,她旁边有一队鲜卑护卫大汉,贴身保护。
“东西送到了,公子,请看,就是此物。”
王冷然接过小木盒,小心翼翼递给卫少奇。
卫少奇两指随意挑开木盒,瞧了一眼。
只见里面躺着一枚翡翠玉戒指。
玉戒指上,有一道干涸的血斑残留,不知为何,没人去擦。
卫少奇啧啧称奇问:
“就是这玩意儿?”
“没错,三公子。”
王冷然严肃道:
“这些日子,咱们的人在洪州那边四处走动,幸亏有王爷的面子,前线的秦大总管等将领算是默许,让咱们查,才把当初朱玉衡的尸体找到,这枚戒指就是在他尸体附近发现的,被守尸体的人藏了起来,还好咱们的人机敏搜到……”
卫少奇瞥了眼翡翠戒指上的干涸血迹,点点头:
“死的真惨啊。”
他转头笑容灿烂点头:
“真是活该。这朱凌虚父子早不投敌晚不投敌,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做这种畜生事,枉我父王信任!”
王冷然叹气,欲言又止。
卫少奇忽然指着翡翠戒指,问众人:
“不过,你们说,这人好端端的,为何率前锋兵马投了洪州叛军?”
众人对此噤若寒蝉。
“难道是犯贱皮痒,厕所里点灯,找死不成?”
卫少奇又笑说:
“要是串通反贼也就罢了,最好笑的,还被投奔的蔡勤叛军当众斩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围众人听着听着,发现这位魏王府三公子的语气有些不对劲起来。
王冷然小心翼翼问:
“公子的意思是,其中有大蹊跷?对了,卑职想起来了,这枚翡翠戒指,卑职此前好像曾在朱凌虚那里见过,也不知何时交给朱玉衡的。”
卫少奇垂眸,冷冷盯着翡翠玉戒指看了会儿,轻笑一声。
他忽然转头问:
“七娘怎么还没来?”
王冷然当即招呼旁边的绿衣官员,让他前去查看。
绿衣官员小跑出门,可是身影没消失一会儿,又重新跑进门,回到桌前,脸色有些古怪的禀告道:
“三公子,王大人,郡主的马车在楼外不远街道上。”
“为何不来?”王冷然好奇问。
“好像是有一群乞丐拦住了马车,讨要吃的,郡主正在发放食物、衣服,她还让……还让……”
“还让什么?”
卫少奇点头问,看他脸色好像毫不意外。
“她让下官过来喊下三公子,可不可以让浔阳楼后厨多备些吃食,送过去,给那些可怜人。”
“可以,当然可以,这是好事,怎么不可以?”
卫少奇笑着摇头,站起身,朝众人叹气解释:
“我这堂妹的性格啊,一向随她生母、梁王府的赵王妃,温柔可亲,生性良善,王叔梁王殿下也十分宠爱她。
“欸,七娘真乃我卫氏明珠,符合咱们积善之家的家风,真不知道,以后是哪个臭小子运气好,能娶到我堂妹,真是羡慕。”
“是是是。”
“三公子所言极是。”
“早有耳闻,安惠郡主生性纯良,善待穷人,洛京那边还有市井穷苦百姓们给她烧香立祀呢,真乃美谈一桩……”
众人纷纷点头迎合。
“欸真拿她没办法。”
卫少奇微笑摇头,心情不错的带着王冷然等人出门,来到大街上。
当即看见被乞丐们围着的一辆奢华马车,车上正半蹲着一位戴有紫色面纱的年轻仕女,和丫鬟们一起,给围绕马车的乞丐们发放糕点、还有衣物。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把面纱吹跑,众人当即见到这位温柔可亲卫氏女的面貌。
只见她一张圆圆脸蛋,笑着露出酒窝,有温婉气质,长相普通,约莫二十岁左右,虽不是绝色,但也让人格外亲切。
周围囫囵吞枣的乞丐们,纷纷跪地,呼喊“活菩萨”。
“三哥。”
看见卫少奇带人走近,卫安惠关心问:
“能不能从酒楼再拿点吃的,糕点快发完了。”
“让他们准备了,等下就送来,堂妹,你先进去吧,外面天冷,我在这里等等,帮你发放,你一个女儿家,在这里也不方便。”
“好,三哥,记得给他们多发热米饭,他们饿久了,不能突然吃油腻的大鱼大肉,容易坏肚子。”
“行,七娘快进去吧。”
有些唠叨叮嘱的卫氏女在丫鬟们簇拥下,走进浔阳楼。
目送她进楼,卫少奇回过头。
他一边给乞丐们发放食物、衣物,一边叹气:
“伱们遇到我堂妹,真是八辈子福气,我堂妹不好意思提,但我做哥的,得说一下,这些不能白送,你们还是得报答一下她的。”
“贵人,请问要报答什么给菩萨?”
有一位乞丐小心翼翼问。
卫少奇微笑转头,招呼来一旁的冷脸侍卫们:
“把他们眼睛全挖出来,丢江里,那几个捡起碰过七娘面纱的,都割下脑袋,也抛进江里。”
“是。”
“对了,离远点,别吵到七娘。”他不忘叮嘱。
“遵命,公子!”
鲜卑侍卫们把鬼哭狼嚎的乞丐们全拉了出去,衣服、食物掉落一地。
其中有个乞丐挣扎开来,跑掉,三息后,被侍卫中走出来的一位鲜卑练气士汉子踩在脚下,胸骨头咔嚓咔嚓碎响,吐血不已。
卫少奇走去,拔出鲜卑练气士腰间的一口宝石弯刀,径直割下一颗脑袋。
他随手把它丢到旁边满头大汗的王冷然怀里,好奇问:
“王刺史,我没犯法吧?”
“没……没,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冒犯了宗室贵女,按律该死。”
“那就好,你要秉公办事,别开后门。”
“三公子请放心……”
卫少奇笑了,接过一方红缎镶金丝绸手帕,擦了擦手,走向浔阳楼,随口说:
“卫家的女儿,未出阁的贵女,是你们这些人的狗眼有福气看的吗,欸,本公子算是发现了,你们这些东西,都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卫少奇丢掉染血手帕,脸色感慨,少倾,重新回到了一楼大厅的座位上。
他微笑转头,朝重新蒙上面纱的堂妹关心道:
“七娘,菜快冷了,快吃吧,就等你了。”
“麻烦三哥久等了,三哥手怎么了?怎么出血了?”
“哦,别人的血。”
“谁的?”
“应该是这戒指上的血吧,刚刚碰过。”
“还以为三哥受伤了,对了,这戒指怎么会有血?”
“是戒指主人的,一对废物呢。”
“三哥不准骂人。”
“抱歉,没忍住,不过这戒指主人确实蠢,欸,七娘,你说这他们父子蠢就算了,为何血还要溅在咱们家身上?”
“三哥在说什么……什么溅咱们身上……”
“现在得想个办法。”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擦擦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