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格外寒冷,雪格外大,也格外厚,整个乌岭镇都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着,一望无垠的白茫茫,倒显得山林愈加黑暗了。
秋天的时候,钟子恒对陈先生仍然怀抱一丝希望,尽管他的确很介意陈先生和子修来往频繁,过于密切。但他深知,商场如战场,不论过程怎样曲折,如果到最后能够把生意做成,那么一切的弯弯绕绕都值得,这场仗就算是打赢了。
钟子恒也深知,他和子修之间的较量很早就开始了,大致从子修还是一个孩童时就可以算起。冤家路窄,总是要碰面的,没办法。
这也让钟子恒感到非常苦恼,一场陈年往事牵出来的“账目”,多年以后却依然要清算。他感觉,他的清静日子越来越少了,各种麻烦倒是越来越多了。
在乌岭镇经过一番调养后,陈先生的身体倒是渐渐好转了,这当然离不开子修的精心照顾。柳翁一连好几个月都难得上钟家大院几趟,是因为经常被子修给接到金禅寺替陈先生看病去了。
当陈先生打算回上海的时候,却被子修给留了下来,说是已经到冬天了,秋收冬藏,就在乌岭镇继续待一个冬天,等身体完全康复之后,到了春天再回上海也不迟。
盛情难却,再加上陈先生也实在太期望自己的病从此以后不会再复发,彻底被治愈,于是就答应了子修,这个冬天不走了,就待在乌岭镇继疗养。
本来陈先生在怡山书院住得挺好,后来被子修一再邀请,一再劝说,最后住进了金禅寺。
“佛门清净之地,最适合修身养性,调养身体。”陈先生最终同意跟着子修一起回金禅寺,子修异常兴奋,但脸上却不露痕迹。
陶飞把这一切报告给钟子恒,钟子恒沉默了很久,心里非常不舒服。他也责怪自己当初没有和陈先生走得更近一些,让子修钻了空子,从中得利。不过,他并没有完全灰心,不管怎么说,他和陈先生相识在先,也一起愉快地合作过。
陶飞所顾虑的是子修后来培育出的茶叶新品种——白香芽。兰香芽在上海的销路非常好,比玉瓶贵有价格优势,所以深受人们的喜爱。现在,白香芽又更胜了一筹,对钟氏茶叶来说,绝对是一个十分强劲的对手。
其实,陶飞的顾虑,钟子恒心里当然是十分清楚的,但他依然想再努力一次,挽回陈先生,让他继续与自己合作。毕竟,陈先生在上海茶行的身份与地位,不容小觑。
眼看要到腊八节了,沉寂了许久的白雪皑皑的乌岭镇终于有了一点节日的味道。腊八节喝腊八粥依然是这里的传统,家家户户都会为这一天而喜悦地忙碌。
要说最忙碌的一家,自然是金禅寺了。因为在这一天,寺里会免费发放腊八粥,从早到晚,整整一天。
这是当年法新方丈践行的善举之一。子修成了方丈以后,虽然强行废除了法新提倡的一些活动,但施舍腊八粥被保存了下来,他正好可以借助这件事来消磨人们对法新的思念。毕竟,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他,行大善的子修方丈,而非早已不见踪影的法新。
钟子恒认为这一天就是一个好机会。子修一整天忙于布施,根本无暇顾及陈先生。况且,这样喧闹的一天根本无法让人静心,陈先生向来喜静不喜闹。
于是,钟子恒派陶飞带了一些礼物去金禅寺拜访陈先生,在那里,会有张耘接应他。
在大雪封山之前,钟子恒就已经安排张耘去了金禅寺,让他想方设法找机会接近陈先生,以免陈先生对子修言听计从。张耘办事向来稳妥,不仅暗中和陈先生见了好几次面,还探听到了一些秘密。
到了腊八这一天,整个金禅寺都被围得水泄不通,香烟缭绕,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人们一直保持这个习惯,已经很多年了,今年听说不仅可以领到更多的粥,还可以领到更多的茶叶,热情倍增,也不顾山里的雪有多深,路有多难走了。
果然,这一天子修忙得分身乏术,再也没有时间跟陈先生待在一起了。陈先生一个人待着,出去看了看,见人山人海,只好又回来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势,心里不禁暗暗佩服子修的品行,对子修也有了更多的好感。
正当他感到有些冷清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只见张耘和陶飞站在门口,满脸堆笑。
陈先生赶紧笑脸相迎,请他们俩进来。不料,就在这时,钟子恒从他们的身后转了出来。
“陈先生,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一向可好?”钟子恒笑着问候。
陈先生万万没有想到,钟子恒居然会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顿时手足无措,只连说:“好,好,好!”
进屋之后,两人对面坐下。张耘和陶飞知趣地出去了,轻轻关上门,站在门外把守。
陈先生忙笑着说:“也不知道今天刮的什么风,竟然把你给刮来了。”
钟子恒也一样笑脸相对,“今天刮的是东风。这腊八节一过,不就是春天要来到了吗?春天一到,好事也就到了啊。”
陈先生知道钟子恒话里的意思,但这让他有些为难,也更加尴尬了。他甚至有些后悔之前给了子修满口的承诺,现在到了钟子恒这里,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钟子恒是个聪明人,最善于察言观色。见陈先生面露难色,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但他依然不死心,想用最后的努力来促使陈先生改变主意。
“我们都是老朋友了,熟人就不说二话”,钟子恒用手指轻敲桌面,显出一副非常轻松的样子,“我的茶园你是知道的,面积大得很,如果你想培育属于你自己的新茶种,我完全可以借给你足够大的一块地作为你的专属试验地,你想怎样就怎样。此外,所有的人力和物力都由我来提供,你看怎样?”
陈先生听到这话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想在乌岭镇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茶园是他那天在子修的茶园里不经意间说出的一个想法,这是连子修都不知道的事情,钟子恒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