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道院,执法殿。
巳时日禺,一名执法弟子手持一卷纸札,从慎思堂走出。
迎面正见杜云庭等候身影。
二人点头见过,执法弟子开口道:“此案已定,犯案道徒身份可以暂留,然罪责难免,日后不得受取院内修行法门。差遣外派之日,更不可入道司为官,发往州县之后,需以小吏之身,累三百小功,方可补过。”
杜云庭松了口气,拜道:“有劳师兄。”
“可需我再去禁牢一遭,将人放释?”
“这等小事,不敢再劳师兄,烦请师兄将判书予我,我来传话便是。”
“也好。”执法弟子点了点头,将手中纸札交予杜云庭。
“此案还需院内通告,杜兄当知。”
杜云庭接过判书,看了一眼,又自拜道:“我省得,在下还得去禁牢一遭,便不搅扰师兄了。”
目送对方回转。
杜云庭站定一会儿,莫名一叹,也才离开了此处。
……
“咣啷……”
牢门铁锁被看守打开,杜云庭对着看守微微点头,走入监牢之中。
转目便见王恒安安静静的盘坐在草席上,抬眼望来。
杜云庭神色复杂的看了王恒一会儿,并未急着取出判书。
“入狱三日,王兄看上去倒是愈发自在了。”
见看守知趣离开,杜云庭方才开口。
“自是因为相信杜兄本事,清楚杜兄不会叫我等上太久,自然便少烦忧。”
“如今杜兄来此,岂不正好证明了我没想错么。”
虽是奉承,但杜云庭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不大舒服:“王兄就这般确信,你的目的能够达成?”
让他意外的是,王恒竟摇了摇头。
“倒也并非如此。”
杜云庭微微皱眉。
王恒笑笑:“我以为杜兄为人,应该知我。”
“何解?”
“百密总有一疏,信息掌握再是完善,筹谋再是胸有成竹,也有意外发生之时,谁又能确信通过计划安排,便一定能达成目的?”
“仔细算来,也不过是无奈一博罢了。”
王恒微微一叹:“身陷这般处境,又想保住道徒身份,除了能保证自己尽了全力施为之外,其他之事,又如何能有把握?”
“无非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成与不成,不至后悔便好。”
杜云庭一时愕然。
他原以为王恒一直保持如此淡定,入狱以来,又皆是胸有成竹、临危不乱模样。应该是在此番变故发生之前,便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把握十足,方才敢回山做此筹谋。
哪里想到,如今竟从王恒口中听得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愣愣半晌,方才回神。
对于王恒,倒是有了几分佩服。
换做是他,即便再想上进,没有万全把握,为保性命为先,经历揭仙岭之事后,大抵也是不会选择再冒险回山的。
想到这里,杜云庭微叹道:“王兄变化实大,若非模样未变,我都有些难以相信,你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王恒了。”
“人生在世,本来如此,我不过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道理罢了。”
王恒并未就此多说,话锋一转,却道:“还要劳杜兄与我说说结果。”
杜云庭点了点头。
即从怀中取出判书,将那执法弟子说过的话,又与王恒说了一遍。
“……王兄所求,已然达成,不过罪虽消,责却难免。”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道:“这已是尽力为之结果,王兄也该知足。”
见王恒点了点头。
杜云庭心下微松,道:“此间虽是清静,到底牢狱之所,今判书已下,不好久待。”
“事了之后,我也还需回去禀告公子,还望王兄莫要再与我为难。”
王恒微微一笑,却道:“不急。”
杜云庭眉心一沉,面色微僵。
眼下案情已定,王恒也已达成所求目的,按理说他本不该再担心什么。
但自前日与有了变化的王恒一番接触后,又经过这几日思虑,对于王恒这种预料之外的表态,他有一些应激。
他耐住心头躁意,沉声道:“王兄对这结果,莫非还不满足?”
“杜兄莫要误会,我并非还要生事。”王恒摇头一笑:“只是想问问杜兄日后考虑而已。”
考虑?
杜云庭不解看来。
王恒道:“经此一事,杜兄莫非还觉得自己能如以前一般,在裴绍云手下求取前程不成?”
杜云庭面色微变。
他这几日,对此自然有过琢磨,只是跟随裴绍云日久,倾注太多心力,不愿深想日后之事。
如今王恒一句话,却让他不得不面对。
“裴绍云为人如何,不管杜兄以前是否清楚,经过此番变故,想必也有确切所得了。以杜兄出身,即便这些年替他办了不少事情,只怕未来前程,也是难说。”
杜云庭默然。
裴绍云寡恩多疑脾性,他跟随左右数年,自然再清楚不过。
只是此番变故发生之前,他认为自己能把握对方心思,应对有法,不会落得不好的处境去。
但现在……
“看来杜兄早已想得明白。”
王恒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扫了扫衣上灰尘:“我倒是有个去处,或许更为适合杜兄,以你的能为,换去那里,不定更多几分前程。”
杜云庭心思微转,已经想到了些东西。
他面色复杂看了王恒一眼,问道:“这是陈阳之意?”
王恒没有回答,走到杜云庭身旁,接过他掌心所托判书:“我此番身陷囹圄,身心疲惫,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实该做些休整。据闻山下云州城中玉华楼灵食颇美,且有灵汤沐浴,可惜我还从未去过。出狱之后,或可见见世面,也算给自己接风洗尘。”
“杜兄此番费心奔走,想也颇为劳神,或许也该松快松快才好。”
杜云庭一时陷入沉默。
哪怕王恒走出牢门,也没立时跟上。
王恒却不管他。
目光一转,落在了对面监牢内邋遢道人身上。
自打前日这道人遭了看守呵斥,也不知是不是真怕断了饭食,竟真没再找王恒搭话。
若是在拿到判书,了解自身判罚之前,王恒就算对这道人有些好奇,离开之前,也不会再去关注。
但现在情况,却有几分不同。
他如今虽得脱困,暂时保得安全。
危机麻烦,却并未因此变少。
为此。
还需多做筹谋。
想着这些,王恒走到监牢近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似正瞌睡的邋遢道人身上。
想了想,开口道:“我将出狱,不知师兄可有提点?”
话落音。
角落里垂首而坐的邋遢道人,蓦然抬头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