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缕缕金霞自东天升起,辐照大地。
阳光穿过林木,涌入塔林,将周遭阴冷渐渐驱散同时,林内萦绕雾气也愈发淡薄起来。
王恒真气运满,‘五雷秘炁’依旧酝酿在身,只是身上却不再见什么动作。
他眸光隐有几分思索。
半晌,方才似有所得一般,环顾四周,开口道:“晚辈的确为种灵法门而来,前辈要我听你一言,不知有何教我?”
那声音道:“自是教你所求之法门。”
不等王恒再问。
又道:“你虽是受祝平符差遣,来此取走乱神镜,早早吞了定魄丹准备,看来也是知道些合香教相关,但想必不知道乱神镜所蕴妙处。”
王恒低头看了那尚且存于石塔之中的古镜一眼。
“乱神镜乃是合香教传承秘宝,早年为教主左廷丘所有,寻常教众都难得见。此镜本非斗战之器,并无多少斗法之能,按理本不该受左廷丘如此重视,你道为何它却有传承秘宝之名?”
王恒念头微转,试探道:“诸法闻识?”
“不错,正是这‘诸法闻识’玄通。”
“乱神镜上古巫道器物,牵涉神魂灵魄之妙,其中显化,便是‘诸法闻识’之术。早年合香教主左廷丘,能以大楚道司罪吏之身,创出合香教基业,便是机缘入手此宝,从中得了上古巫道传承。”
“后来左廷丘便是以巫道传承为基,结合当世道门修行之法,创出了合香教修行根本诸法。”
“虽说左廷丘修成还丹之后,因为某些原因,抹去了乱神镜内巫道传承,却也留下了自身所创诸般合香秘术,甚至还有他任教主之时,驱使合香教众,从别处收集而来的各路修行法门。”
“为此,若得乱神镜之人,只需经历此镜‘诸法闻识’之术考验,便能从中得来传承修行。”
“你所求种灵之法,乃是修行最为基础的法门之一,乱神镜中自然也是存有。”
“而若想通过‘诸法闻识’玄通,获取内里传承,便需放开灵魄,受宝镜牵引,否则却是难得其中法门半分。”
声音主人虽没有细说如何教给王恒种灵法门,实际这一番话,却已经点明了门路。
“或许如此。”王恒冷静道:“可前辈要我散去定魄丹之助,接受乱神镜牵引,只怕晚辈有些难以答应。”
合香教惑心乱神之术,专门对付人的神魂灵魄,百十年前合香教于阴山府起事之时,便是道司还丹修士,都没有办法应对。
唯有定魄丹,方能见几分功效。
何况王恒也没忘了自己刚来此地,正要接触乱神镜之时的经历。
如果不是含着定魄丹,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结果。
不定已与那几个灵魄受损的看守弟子一般,落得浑迷境地去了。
“前辈既然掌握此镜,又知道镜中神异,想必与合香教也颇有几分渊源,镜中传承,多半也有掌握。”
“不如这样,前辈若有什么差遣,可吩咐晚辈去做,只需传我一部种灵之法即可。”
话落音,周遭一时默然。
“你这小道,倒是谨慎得很。”
那声音微叹:“也罢,法门我可传你,而且也不必你替我做什么大事,只需你下山任事之际,帮我查个消息便可,若有所得,等你日后回山,再来此间寻我便是。”
“这消息关乎阴山府渠阴县一个名为‘梁鹰’的男子,此人于合香教显名之时,曾在渠阴县做过衙役,渠阴道正司人事卷宗之中,当有记载。”
“你只需替我查查此人是否还有家族后辈存在,若有,再将其族中从梁鹰而始的族谱信息整理一份与我便可。”
王恒有些意外。
这事儿的确只是一件小事。
比起法门传承而言,未免显得微末。
不过这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坏事。
反正他得了法门之后,也不准备直接修炼,还会另做打算。倒不是十分担心,对方在法门之中藏了猫腻。
想到这里。
他点头应下。
转念,却想起了祝平符来。
他尚未忘记,自己能来到此地,是受了祝平符所托,来此取走乱神镜的。
而根据他的猜测,声音主人的存在,只怕与乱神镜本身脱不开关系。
联系对方此前提及,自己灵应未成,无法感知对方存在的话。
更让人不难想到,对方甚至极有可能便藏身乱神古镜之中。
王恒眉头微挑,试探道:“晚辈答应过祝师兄,替他来此取走这乱神古镜,既有承诺,怕也不好违背。”
“不知我若拿走此镜,对前辈是否影响?”
声音主人显然听出了王恒试探之意,但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
语气中莫名夹杂几分感慨道:“他遣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帮他拿回乱神镜,你踏入这碑石塔林之后,他的目的便已达成了。”
“你不必管他,日后若有能耐,看在我传你法门的面子上,救他一救,也便可以了。”
对于祝平符的事情,声音主人似乎不太愿意多谈。
稍提一句,话锋便转。
“你种灵未成,见不得我,又不愿撤去定魄丹之力,放开灵魄,许多传法手段,却也不好运用。一会我会以周遭这雾气,演来文字符箓,能否及时记下,便也只看你自己了。”
说着。
不等王恒再问。
他所在周遭萦绕雾气,随着一股微风卷起,骤见变化。
王恒不敢怠慢,凝神看去。
就见周遭雾气变幻之下,渐渐却凝出了一列列文字来。
纵使未曾接触过种灵法门,略微一扫,王恒也能凭借自身所修吐纳术内容,判断出这些文字所述,正是承袭了明气炼法,转以真气之力,培育灵魄神元的法诀。
而除文字之外,其间还有一道道奇异符箓显化。
正也应和了文字法诀之中所指的灵符存想之根本。
法诀文字复杂,符箓更是细节颇多,极为难记。
除非现下便凭借周天圆满根基,按照上面内容修炼,试法运功,否则短时间内根本记不完全。
此时日头渐高,塔林之中的雾气,只怕不多时便要散去。
按照声音主人所说,显然也不会为了他,特地再做安排。
王恒很快反应过来,这或许便是对方算计。
没有过目不忘的强大记忆,他若要掌握功诀,便需要此刻行功。
可这样一来,却难保对方在这法门之中,是否藏了什么手段。
甚至于这法门本身或许就有问题,一时也无从验证了。
王恒心下微沉。
按他本来想法,是想拿到法门之后,找机会做些验证,再做安排。
便是受了诓骗,大不了放弃此方,按照原来计划,做其他选择。
可眼下。
除非他愿意毫不犹豫的放弃眼前法门,否则却要陷入两难。
正在王恒一时不好决断之际。
他泥丸识海之中,只在见到乱神镜文字之时,才有过异动的那枚雷符,却骤然生出异变来。
也不知是感应到了王恒想法,还是此符本就会在面对特殊文字符箓时,便会有所动作。
伴随王恒泥丸一点凉意升起。
雷符一如帮助王恒辨明‘乱神镜’异种文字时一般,化来两道凉流,涌入了他的双眸之中。
紧接着。
王恒只觉眼前雾气变化而来的一个个文字、符箓,变得十分清晰。
乃至其中文字勾连,凝聚出来的法诀真意,似乎都明明白白的摆在了他眼前一般,不需理解,便已经了然于心。
这是?!
王恒心中惊异。
“我知你对合香教法门有些顾忌,观你根基深厚,气机沉稳,举手投足颇有些练过技击之道的痕迹。这一卷《三阳剑箓养魂符经》乃是左廷丘早年所得道门种灵正法,亦是剑修之道根基,若善武斗技击之法,修此道却多便宜。”
那声音忽然响起,语气中带着几分深意:“不过修行此诀,难免却要走上剑修之路……”
“……剑修之道,只在直中取,难于曲中求,你若以此经筑基,日后功果想有所成,免不了劫数重重,是否修行,便看你自己考虑了。”
王恒将这话听在耳中,面色却不见变。
只因此时的他,已然在雷符的帮助之下,将这一部法经牢牢印刻在了脑海之中。
“而今日光渐盛,晨雾将散,你若要掌握此法,便需抓紧时间了。等到塔林雾气散去,经文自消,而我也不好见这天光,再无传你法门的机会。”
许是见王恒不做反应,声音主人有些诧异,‘好心’提醒道:“你我交易,只在今日,明日你就算再来,我若不愿相见,你可也再寻我不得。”
王恒却未回应,及至周遭雾气渐渐消散,雾中演化文字也见淡薄,方才微微眯眼,走到存放了乱神镜的石塔前,合上了那一块封堵砖石,道:“多谢前辈传法之恩,前辈所托之事,晚辈不会忘了去办,今日尚有要事在身,便不多搅扰了。”
话毕。
果断退身离开,朝着塔林外而去。
“嗯?”
直到他背影消失在错落石塔之间,那声音方才带着几分惊愕语气响起。
“莫非记下了?难道此子竟有过目不忘之能?这般天分……”
下一刻。
声音主人一叹,有些可惜道:“能有过目不忘本事,必是天生灵魄强健之人,正适合修行乱神法,早知如此,我该花些气力,教他经历诸法闻识,不定真能传我衣钵……”
“不对,我在想什么?左廷丘已经死了,我一个守镜人,若有与他左魔有缘的后辈来此,催了诸法闻识,传下合香之术也便是了,却还管这些作甚?”
话到这里,那声音语气忽然又多了几分无奈,道:“左魔害人,执念未免太深了些,我方才实在不该传那小子三阳剑经。陆鼎之术,牵扯颇多,这小子若真有过目不忘之能,不定真能炼就,日后便少不了麻烦了,说不得还会牵扯到我的身上。”
“难得百十年安宁自在,我还未过够,可不想再入劫中啊……”
……
“《三阳剑箓养魂符经》……”
“可惜我无法从院中学来种灵法,不然倒是可以看看,此诀比起道院所传《一元符经》,有何优劣之处。”
道院,讲经广场。
王恒打拐角处走出,瞥了不远处之前被自己甩脱,如今再次发现自己,又自注目过来的两名杂役弟子,微微摇头,心思还是放在了刚刚得到的种灵法门之上。
此番入手种灵法门,有些诡异似的顺利。
以至于这会儿脑海中还能清晰闪过法门内容的王恒,都免不了有几分恍惚。
若非雷符玄妙,叫他能够清楚领会出法门真谛,分析整理过后,大致能确定此法是正经种灵之方无误。
只怕他都对刚才经历的种种生出些不真实感。
当然。
不管如何,他如今的确学到了所需法门。
而且因为雷符之变,更让他有了些意外收获,整体算来,都是好事。
他眼下还有危机尚未解决,就算此番学法经历,或许牵扯到了某些麻烦事中。
也不是如今该去考虑。
‘今法门在身,又借雷符之功,确定真假,便该是尝试修行,钻研破境可能的时候了。届时不管能否在短时间内破境有成,都好做后续安排。’
王恒整理未来计划。
心中计较愈发明晰起来。
……
与此同时。
道徒寮舍之中。
没了杜云庭这心腹侍奉左右的裴绍云,看着身前青年,心绪却有几分烦闷。
对方同样也是依附在他手下的道徒之一,平素办事也还算得力,但相处起来,却总是没有杜云庭给他的感觉那么顺意。
“公子,我以为处置王恒之事,不必急于一时。当务之急,确保道正之职归属,才是最为关键。王恒出身寻常,于公子而言,不过鳞藓之疾罢了。等他离山就任,凭裴氏之力,轻易便能料理。实在不该再费心思,于此事处理啊。”
青年小心规劝道。
裴少元眉目一寒,冷冷看了青年一眼:“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教我做事的。”
青年忙低下头去:“小人不敢!”
“我只需计划,别的不用你来多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