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夕阳镇b街上廖家杂货店隔壁卖合成猪肉的老何爬起来小解。
屋外暴雨如注,但是职业习惯让他注意到了暴雨中夹杂了些别的声音。
先是磨刀,刀很钝,磨刀石也不给力。
然后是什么动物的啼叫声。
这动物被捂住了嘴,在暴雨夜里显得十分压抑。
然后就是石破天惊的砍肉声,大刀剁在骨骼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交击声。
老何有点清醒了,他抖了抖那活儿,塞进裤裆里,竖着耳朵听。
在杀猪?
怎么大半夜偷偷杀?不叫他这个杀猪匠?
虽然现在猪肉基本都是合成的,但他毕竟是干这一行的,手艺肯定还是在的啊。
难道是……
老何心里有些不忿。
难道是不舍得给他一副猪下水?
原先托人杀猪,都是要给猪下水的。
只是现在大家日子过的不大好,连下水都是要自家留着的。
剁!剁!剁!
连着几刀下去,廖家彻底没了动静。
老何打了个哈欠,继续往床边走去。
“什么声音?”他老婆半梦半醒的问他。
“廖家偷摸着杀猪呢。”老何说道。
“他家?他家不是才死了女儿吗?”
“嘁,女儿头七还没过呢,就想着开荤了,我看啊,他夫妻俩还是最疼去矿坑的小儿子。”
“唉,也不好说……”
“睡吧睡吧。”
老何搂着老婆,把心头那些不忿丢往九霄云外。
等到夫妻二人一觉睡到大天亮,屋外却传来了些吵闹的动静。
“闹什么……”
老何趿拉着布鞋披上衣服,一边揉眼一边往门外走。
隔壁的廖家杂货店门外站了几个平日早起的街坊邻居,朝着杂货店指指点点。
老何扭头看去,杂货店大门紧闭,但从关上的门缝中,淌出了一小片已经有些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什么个情况?”有街坊问老何:“老廖家……不会出事了吧?”
“能出什么事!”老何摆摆手:“他夫妻俩大晚上杀猪呢!”
“杀猪?”
“可笑吧?还躲着人!”
老何情绪苏醒了,昨夜的那些个不忿也重新回到他的脑袋里。
“走,上去问问,搞这门口一地血刺啦呼的给谁看!”
他不怕血,走上去就要拍门:“喂,老廖——”
他的手刚碰上门,那扇门居然被推开了。
老何向客厅看去,突然呼吸停止了一瞬。
他脸色霎时间惨白,向后倒退两步,然后一跤摔倒在地上。
“诶诶诶!老何!”
“怎么回事!”
“嗬!屋子里……我的天呐!”
“呕——呕!”
“报警!快报警啊!出人命了!”
辖区内发生命案的消息传到了南马区警察局,十五分钟后,一辆警车风驰电掣的停在了廖家杂货店的门口。
警察推开门向里看,一个个面色惨白。
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廖莺的黑白人像,人像下方,捆缚着一个倒下去的男人。
那男人人首分离,脑袋被大刀剁下,如供品一般摆在了黑白人像下。
那脸上凝固的表情似是惊恐似是求救。
大片快要干涸的血迹从他的脖颈断口处流出,血腥味让办案的警察都捂住了口鼻。
“天哪……”
“屋主呢?”
“啊!这是廖莺的家……那个被奸\/杀的女孩儿的家……”
“不见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钱财和随身物品都没了!”
“这是……复仇?”
“跑了?!他们一对夫妻俩岁数加起来快130岁了!能跑哪去?!”
霍鸣脸色苍白的站在窗口,听着那警察的咆哮,拉上了窗户。
……
“你们能跑哪儿去?”霍鸣站在廖莺的遗像前:“所以说,还是我来吧。”
他有些懊恼的看了眼如猪猡一样被捆住手脚的苏耀:“是我考虑的不周到,我不该把他带到这儿来。”
“恰恰相反,多谢你把他带到这儿来。”
廖岩叼着一根烟,哆嗦的抽了一口:“省了我的功夫,否则我还得费时间去找他。”
客厅上放了几个行李箱,廖家老夫妻正在翻箱倒柜的把贵重物品找出来,一股脑的塞进箱子里。
廖岩很珍惜的吸完一根烟,苦笑着说道:“这种烟,甚至在矿坑里连烟屁股都捡不到。”
“我们只能抽那些烂肺的烟,甚至有时候,连长官泡在茶叶水里的烟屁股都想捞起来嚼一嚼。”
“不抽烟不行吗?当然可以,但是在矿坑那种地方,你总得要找一个可以寄托情绪的东西。或者是抽烂肺的烟,或者是喝兑水的假酒,或者是睡有各种脏病的男人女人。”
廖岩笑了笑,眼角挤出一圈苍老的褶子。
他的岁数比姜吉小一些,但看上去要老多了。
“我刚才在想,当逃兵到底是为了谁?是实在忍不了矿坑的生活,还是要为了我姐报仇?”
他蹲下来,开始在磨刀石上磨一把砍骨刀。
“人你抓来了,我很谢谢你——但要是让你动手,我成什么了?”
苏耀拼命的挣扎,但廖岩捆人的手法很专业。
“就算不杀人,我们也是要跑的。”
廖岩说道:“我当了逃兵,军部一旦发现我们全家都得坐牢,我还得被送回矿坑——当逃兵被抓回矿坑的,就没有活到第二年的。”
“他们还没发现?”
“矿坑现在雪下的正大,我们那儿有座山叫雷电峰,前些年通讯塔叫大雪给压倒了,现在上面没信号,一般人都不愿意上去守塔。”廖岩冲霍鸣眨了眨眼睛:“我申请去雷电峰守塔,半个月他们都找不到我人。等找到了,我早溜了。”
“你们要往哪儿去呢?”霍鸣问道。
“只要不待在帝国,哪儿都行。”廖父瓮声瓮气的说道:“我们早上就订了票,从海路偷渡去联邦。”
“联邦?”霍鸣讶异:“能行吗?”
“那些偷渡鬼是老手了,我早就想离开帝国了。”廖父说道:“我打听了,他们今年帮了一百来号人从帝国溜出去,都成功了。”
霍鸣心里有些不安。
他总是想着裴萍谈起联邦时的表情。
“难道联邦……比起帝国能好到哪里去吗?”
“好不好也就这样了。”
廖岩磨好了刀,站了起来。
“你回去吧小青。”
廖父说道。
“是啊小青,你回去吧。”廖母伸过手来抱了抱霍鸣:“我替小莺谢谢你了。”
她掉了眼泪,决绝的把霍鸣推出了门。
“孩子,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了。”
廖家的门在霍鸣的眼前关上。
霍鸣穿着雨衣站在屋外,一时有些落寞。
他抬脚踢了踢路边雨中的碎石。
“好了,好了,济青。”
他自言自语道。
“你认识的人都快要走光啦。”
“这可怨不得我。”
“要怪就怪这该死的世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