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陆丙出兵,还得要自己老爹出马,李桃歌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后,日日盼,夜夜盼,四五天都没有动静,不免心烦意乱,爬到城头举目西眺。
北风呼啸,吹的衣衫猎猎作响,前方沙石飞舞,将天地蒙上灰色。
李桃歌心中一动,闭起桃花眸子,再度睁开时,已变得满目金黄。
抬起头,怔怔望了夜空许久。
已有定论。
寸步不离的南宫献见少主双眸恢复清澈,裹紧长袍,轻声说道:“这尘霾不知要吹多久,只听过西北苦寒,没想到初秋就开始冷了,真不知道冬天该怎么熬。”
“七日。”
李桃歌笃定给出结论,轻声道:“天象所示,这场尘霾至少刮七天,且遮天蔽日,只能看到几尺之内场景,如果陆丙五日之内再不发兵,我带着不良人和草原狼骑以及先登营先闯过复州,攻打虎口关。”
南宫献愣了一下,猜出了他的意图,说道:“你想瞒天过海,骗过莫奚官的耳目,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李桃歌从容道:“一旦攻克虎口关,相当于扼住漠西走廊咽喉,郭熙再也无法驰援复州,是攻是守咱们说了算。把几万死士死死摁在梅花锁马大阵,等于折断安西军的箭簇,打完碎叶城之后,回过头来再收拾他们。”
南宫献担忧道:“万一攻打虎口关的时候,莫奚官派复州死士前后夹击呢?”
李桃歌笑了笑,说道:“世子殿下的八千狼骑,乃是草原精锐中的精锐,催城拔寨派不到用场,但若是在平地厮杀,铁骑甲天下的骠月都未必能稳操胜券,复州几万死士有一多半是步卒,守城是重器,陷阵未必有多厉害,让狼骑随意拉扯一番,便成了活靶子,况且莫奚官敢倾巢而出吗?不得留一半守城?两三万死士而已,不够世子塞牙缝的。”
南宫献稍微松了口气。
他没上过战场,搞不清楚步卒和骑兵的差别,更不明白百战老兵和新兵的战力有多悬殊,对他而言,十个灵枢境肯定打的过五十个璇丹境,但换成一千个观台镜,鹿死谁手不得而知了。
南宫献凝声道:“我会派人封死复州以西所有要道,保证鸟都飞不过去。”
李桃歌瞥了他一眼,好笑道:“凭那二十几名珠玑阁门客,想要封死几百里宽度,吹牛也靠点谱行吗。”
“谁说是二十多名。”
南宫献说道:“主子怕你出意外,当你杀掉曹恕第二天,已经有二百名门客赶赴西疆,现在复州城外的一举一动,皆在我掌控之中。今夜子时至申时,珠玑阁门客已经干掉了五十多名探子,莫奚官怂了,已不再派出耳目。”
李桃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珠玑阁拢共五百死士,那都是几百年来积攒的家底,孤身跑到城头斩将,父亲不仅没训斥自己莽撞,还派出一半的门客来进行保护。
父爱如山,高耸入九霄。
李桃歌自责道:“我是不是太任性了?只凭借心意行事,完全不去顾及大局,夺了大权肆意挥霍,置将士生死于不顾。”
南宫献淡定说道:“少主心思缜密,万事通透,已经做得够好了,我在您这般年纪,还在每天琢磨怎样偷懒,为了一只鸡去和泼妇骂街。”
“听完你的恭维,心情顿时好了。”李桃歌开怀笑道:“南宫统领这么会说话,为何平时少言寡语像块呆木头?”
南宫献笑道:“相比于拍马屁,我更喜欢爬到房梁当君子,别人真伪皆在我眼中,褪去伪装皮囊,暴露出真面目,堪比书里的画皮,一真一假变幻莫测,比起当官有意思多了。”
李桃歌撇着嘴角,送给他一句中肯点评,“变态!”
二人走下城楼,回到寺里,在门口遇到了国子监的几名监生,为首的南雨国小皇子庄游屁颠屁颠上前,恭敬笑道:“老大,我们在房里待了许多天了,都快闲出了毛病,大家想为国出力,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你给我们安排些差事,哪怕是喂马也好。”
提到喂马,李桃歌忽然想起当槽头的那段日子,虽然苦,但心里踏实,尤其喜欢入夜之后,躺在大炕听兄弟吹牛皮,每当玉竹炫耀起入伍前和寡妇艳情,说起弹嫩如豆腐的大白屁股,必须绘声绘色描述一个时辰,每逢这时,他和小伞都会投去鄙夷神色,顺便擦拭掉嘴边悄然流出的口水。
李桃歌恍惚了一阵,笑道:“喂马可没那么简单,根据马的状况,一天吃几顿,多少草料配多少豆饼,修蹄,钉掌,瞧病,里面都有讲究,弄不好,能把马活活喂死。你们都是国子监培养的俊杰,提笔安天下的栋梁之才,岂能放到马厩里屈才。”
监生们挠挠头,神色尴尬,没想到喂马还有这么多学问。
庄游挤出讨好笑容,说道:“老大,我们不能光吃饭不干活,白白糟蹋粮食。”
李桃歌稍加思索说道:“你们入学不久,对于兵法并未涉猎,这样吧,平岗城你们也待了一段时日,多少熟悉一些,以本地县令为题,写一篇策论,我会帮你们交到吏部。”
这个办法,有人欢喜有人愁。
等众人走后,庄游跟着李桃歌进入房门,苦着脸道:“老大,我不太擅长文章,就不参与这次策论了,你还是给我换个差事,记记账,担担水,这些我都能干。”
李桃歌洗了把脸,拍着他圆滚滚的肚皮,笑道:“记账还行,担水的话,我怕你顺着白河游回到南雨国。”
看似是玩笑,可李桃歌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令庄游汗毛炸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大,我绝没有逃回南雨国的心思,天地可鉴!”
李桃歌脱掉长袍,抖落掉黄沙尘土,轻飘飘说道:“你接近我,是为了摸清张燕云的底细吧。”
庄游脑门浸出汗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桃歌轻声道:“燕云十八骑横扫南部六国,害得你一名堂堂皇子,荣华富贵无法享用,来到京城做了质子,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你一定很想杀了张燕云,对吧?”
庄游咬着嘴唇说道:“我是恨张燕云,但绝没有恨过您。”
李桃歌大马金刀坐在床上,望着匍匐在地的南雨国皇家血脉,笑道:“张燕云让你无家可归,你恨他是理所应当,你们俩之间的仇怨,我没办法插手。你用银子开道,来和我套近乎,起初可能是想找棵大树纳凉,但走出了永宁城,未必能按捺住归心似箭。你有几年没见过父皇和母后了,两年?三年?一个人孤苦伶仃困在它乡,备受欺凌,看尽脸色,日子确实不好受。我同情你,绝不可能放了你,这一点,你要知道。”
一番话正中庄游心头,眼泪止不住掉落,带有哭腔说道:“多谢老大,我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
李桃歌正色说道:“我敢带你出来,就不怕你跑,十步之内,有珠玑阁门客日夜盯住你的动向,跑一次,绳索加身,跑两次,腿被打断,跑三次,那就不是我能左右了。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拿你的手软,只能消除别人欺压你的灾祸,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庄游抬起头,露出通红眼眸,颤声道:“以后……你还能做我的老大吗?”
李桃歌笑着点头,“只要不提还钱,咱们依旧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