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天盛沉思片刻,凝眸看向戚沐九玉质的面容:
“你的才能,朕看在眼里。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职位,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明日就看你的造化了。”
戚沐九心下了然,面上一片平和。
她来之前预料过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想到,姬天盛还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落日余晖透过槛窗洒在姬天盛精致的龙袍上,半明半暗,让人看不真切。
戚沐九敛眸,到底出身帝王家,收拢人心的城府不容小觑。
说是看她造化,实则早有定论,其中亦少不了姬冥修的授意。
她只得跪揖行礼,“谢圣上成全。”
姬天盛见她身姿笔挺,仪态静美,清濯绝艳的眉眼却偏偏因微垂的羽睫而光芒尽敛。
娇媚的、柔美的、端庄的、风情的、活泼的佳人,在他眼中如过江之鲫,无甚稀罕。
可面前之人不同。
究竟哪里不同,一时又说不上来。
是因她不是女子,又胜似女子的雌雄莫辨?还是因她与北燕太子和皇叔的龙阳传闻?亦或因她由太子变成世子之后仍能不滞于物,不殆于心的过人品性?
还是...
“你为何不抬头看朕?”
帝王突兀的问话,令戚沐九懵怔一瞬。
朝臣觐见,不都如此?
可为何...
戚沐九没再多想,定了定心神,抬眸看向面前的帝王,启声道:“直视天颜,是为不敬。”
“哼,朕看你在皇叔面前倒是大胆无畏得很。还是说,朕长得没皇叔好看?”所以她才静眉敛眸,视若无睹。
“下官惶恐,绝无此意。”戚沐九垂首抱揖,语声恭敬。
他说她大胆无畏,应是梅花宴馨园中自己与姬冥修唇枪舌剑针锋相对的那次,看来这对皇家叔侄也并无外界所传的那般毫无芥蒂。
“那你是何意?”姬天盛莫名气恼,他长得哪里不如皇叔了。皇叔有他朝气蓬勃,年轻俊朗么?长得美如谪仙,眼神却忒差。
刚刚还持重威严,现在却跳脱蛮缠,戚沐九有些不好招架,“呃,圣上与摄政王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推诿之词。”
“不知圣上可愿听个故事?”
“哦?”姬天盛见她眉目如画,神色自如,不由有些好奇,“说来听听。”
“魏武将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使崔季圭代,帝自捉刀立床头。既毕,令间谍问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闻之,追杀此使。”
“圣上可知,魏武帝为何会派人追杀那位匈奴使者?”
“因为匈奴使者看到了魏武帝身上真正的‘貌’,没有被崔季圭肤浅的表现所蒙蔽。”
“没错,魏武帝在意的并非外在颜值,而是能威慑远国的神韵威仪。”
姬天盛散漫的神情不在,眸中的欣赏显而易见。
“依你之见,内在之志胜过外在之相?”
“皮囊之貌终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而自塑的内在神志只会历久弥新。”她语调微转,“不过,圣上不同。”
“哦?哪里不同?”他声调徐缓,语气中却难掩急切。
“圣上内外兼备,无需经受有此无彼的苦恼。”
姬天盛听罢,竟不顾帝王之仪爽朗大笑,“沈黎砚,你当真是个妙人!”
戚沐九神色微缓,唇角漾起一丝弧度,“圣上谬赞了。”
姬天盛止住笑意,挥手让她起身,“行了,时辰也不早了,朕就不多留你了,没事多来陪朕聊聊天。”
与她聊天还挺有意思,若是朝臣不反对,特别是他那位皇叔,他倒愿意封她个侍书郎陪伴身侧解解闷。
走出乾清殿,她微微松了口气,今日总算过去了,接下来就看明日群臣的反应了。
戚沐九前脚刚离开皇宫,她在乾清宫被皇帝发难的消息便传入盛京朝臣的耳中,二人的谈话内容更是打消了部分朝臣企图为难于她的念头。
毕竟,但凡是个聪明的,都不会在明日朝会上公然与皇帝唱反调。
当然,也有个别头铁的,在翌日朝会上公然指责戚沐九祸心包藏,迷惑圣心。
祸心包藏,戚沐九也就忍了,但“迷惑圣心”又从何说起?她着实有些不解。
圣心若是能轻易被迷惑,就不是封她个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那么简单了。
戚沐九立在乾清殿内,承受着某些朝臣对她的怀疑与攻讦,一副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淡然之态。
“说够了?”姬天盛沉冷的声音自大殿之上传来。
“你们说她迷惑圣心,是在说,朕,是昏君吗?”
两个朝臣立马俯首下跪,齐声喊着:“圣上息怒。”
姬天盛敛眸扫了眼站在前列的杨宗明,目光定在趴伏着的两人身上。
“刚刚朕已免去戚沐九射声校尉一职,那诸位说说,由谁来继任比较合适?”
群臣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起来。
杨宗明浑浊的眼珠一转,出声道:“射声校尉一职由谁担任倒可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一职。”
姬天盛有些意外,他这位国丈今日倒没让人推举自己的儿子杨坚,而是以退为进提了个不甚紧要的问题。
看来是早已得到风声,想要试探消息是否属实,姬天盛倒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对殿下朝臣道:“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一职,朕之前便属意戚沐九,诸位对此有何看法?”
殿下群臣静默片刻,御史中丞吕宋出列道:
“圣上容禀。历朝历代对王子、藩王之子的待遇都有严格规制。凡藩王之子,皆不得在朝中担任重要职位。即便是南境世子段泽川,也只在太医署担任太医监一职。
之前戚沐九以即墨城前都尉的身份担任射声校尉,圣上爱才破格任用,臣等尚能理解。可如今她以西凉世子的身份入职兵马司这等军政要害之地,圣上英明睿智,还望慎思。”
姬天盛听后,没有多言。吕宋这人他颇为了解,从来都是就事论事,不会站队偏袒,更不会挟私报怨。
他沉思片刻,看向礼部侍郎亓宾,“亓侍郎,朕记得礼部郎中一职至今未有合适人选?”
亓宾被点,赶忙出列,“启禀圣上,确实如此。”
前礼部郎中因克扣盘剥祭祀用度,数额巨大,被下令撤职查办,至今还在狱中接受调查。
不过正五品的礼部郎中之职,倒也配得上西凉世子的名头,就是不知这等毫无实权的职位,那沈黎砚愿不愿意接受。
皇帝提出来一个虚职,其他持反对意见的朝臣倒安心闭嘴了。
然这样的安心只维持了不到几秒,殿门外便传来了太监高声的通传:摄政王驾到。
一身玄金蟒袍,尊贵凛然的姬冥修,步履沉稳地穿过殿内,施然坐在宽敞的座椅上。
群臣赶忙作揖行礼,齐声高呼:恭迎摄政王殿下。
姬冥修神色岑冷,语声淡漠,“免礼。”
殿内朝臣顿感惊讶,摄政王不是为了避嫌称病不来早朝了么,怎么突然又来了?
先前说戚沐九迷惑圣心、不堪重任的几个臣子不由冷汗连连,大气也不敢喘。
“朕听闻皇叔昨夜偶感风寒,不知现在好些了没?”
“无碍。”姬冥修轻撩袖袍,犀利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殿中几个瑟如鹌鹑的朝臣身上。
姬天盛有些郁闷,早朝前不是派人来说身体不适不便前来么,现在又特意赶过来给那戚沐九做主么?
他不由看向戚沐九,见她静立一侧,眉眼微垂,也不知在想什么。
然而,戚沐九虽面容镇定,心下却早已乱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