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液体在鼻息下细嗅过,除了淡淡的尸味,只剩阴寒冷意,这是水……徐有功确认自己的猜测。
环顾四周,趁还没人发现,徐有功直接悄然走出。
雨中佛寺,空无一人。
徐有功一路寻找到藏冰库。
再次吸嗅,徐有功更加确认自己的推测,尸体就是从这搬运出来,只可惜上了锁,徐有功只能透过门缝往内看。
身后,惊雷划过。
看那瘦削身形近画仙般贵气的身影,更远处山上,霄归骅唇边扯出笑意,毒蝎子与她打赌两天还是保守。
她的二哥聪明如神,一眼就能发现端倪。
禅堂有布施斋饭,徐有功回去时,元理对禅宗略有兴趣,一直拉着寺庙中和尚问东问西,徐有功也算省心,自行寻找机会继续搜罗证据。
同景,雷雨中,毒蝎策马穿梭在大雨里。
在狂奔近一日,终于抵达目的地。
青瓦红墙井井有序,看似和其他排列的庄园并无区别,但越过一道门墙,黄花梨的木梁鳞次栉比,接头惟妙惟俏的木雕龙头,栩栩若生。
羊皮灯笼,熠熠生辉,龙飞凤舞图悬挂廊左右,雕工彩艺,匠心悦目。
毒蝎不敢停歇观察,步入亭台楼阁,跨过花池上卧龙桥,才在池心小亭前跪下——
“毒蝎,见过公子。”
亭,三面环水,却设计精妙,阁门开,才有草帘波动。
几名女子围绕在罗汉床上躺着的男子身旁,或轻扇风,或持杯盏,或熏香撩拨……置于女子中间那人,只轻哼,“起。”
毒蝎站起,拱手禀告:“公子神机妙算,汝川案已结,许纯,梁惠识已死……其余涉案人等,用当地组织解决,徐有功他如今人在古朴寺,是属下安差的人手将他困在那处,如今只等东婆撤离,就可引他前往汝阳结案!”
一番话几乎把所有徐有功想要的内容说尽。
帘内香炉缕缕白烟缭绕上升几圈,公子慵懒餍足的一句:“赏!”
立即,有娇俏围纱的女子婀娜走出帘,手捧着一整盘金元宝。
毒蝎正要谢过金银,帘后又冒出淡淡一句,“铁水那边进展?”
轻轻一句,让毒蝎不敢接了,直接双膝跪下磕头道:“公子恕罪,暂且……还没有!属下会再去催!”
头顶,缭绕烟雾浓郁不散的叫人心慌。
毒蝎抬头又立即落下。
至今为止,他爹除了暗中传讯告诉他,他跟着的人贵不可言外,他对一切……一无所知。
他甚至不知自己到底帮谁务工,帮谁拼命。
不过这宅院他打听过——
是前皇帝行宫。
那公子的声沉而利落,“去。”
毒蝎立即道:“多谢公子!”本想直接跑,又看了一眼金,还是不敢接,只道:“公子,属下必将铁水做成!”
里面沉吟了下,轻笑,又一名婢女走出来——
“那你还在这做什么?”
言外之意:还不去做你的事?
至于金银,毒蝎不敢要,落荒而逃。
明明他手底下也算过了不少人命,论杀起人来也是轻松,就跟小时用开水烫死,用药毒死动物没任何区别,可每到这地方汇报,哪怕公子距离近得……他觉得可以瞬间去取他性命,却——
每次都被那位公子气场压的抬不起头来。
又或者,是这里暗处埋伏的杀手让他抬不起头,他几乎每次来这里都没人,可分明没人,他前脚刚出门,那门就怦然一声从里面关死,上梢……明显有人,却完全发现不了,这才可怕。
据说公子背后是有组织,更有高贵身份的。
他爹说了,好好辅佐,将来说不定可从幕后走到台前……
届时……
他脑里划过去霄归骅。
她总说自己脏,不干净,觉得自己不够高雅,但是,总有一日他会做出来点高雅的东西给她看!
甚至……是高官!
他会超越徐有功——
只是选择的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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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景,古朴寺内,徐有功彻夜未眠。
他每遇案子都如此,思来想去古朴大师的尸状,无论怎么想,都是异常。
好不容易熬至清晨,听外面有人说话便立刻起来。
古寺内,雨过天晴。
沐浴祥和灿光的青砖红瓦前,淡黄僧袍下笼着的是已“圆寂”的古朴大师,他仍维持之前盘腿的姿势,徐有功过去时,许多居士拿着干柴一面念诵经文,一面把木柴放下,将大师围起。
照昨晚睡觉前的“功课”经文,徐有功知道今日寺庙里会送古朴大师焚化,并诵经送他——
升入西天极乐世界。
送完木柴回到檐下说话的人则谈论着昨夜那场雷雨必是古朴大师给众生的回向。
徐有功不擅长佛事,只觉那些惊雷,声声更像喊冤。
堂堂大师,家父恩人,徐有功不知寺庙内究竟是谁如此狠心,又如此薄情寡义,做出这等残害佛门大师的恶毒之事,没想的是,他正要走到前面去,忽听有人提起——
谜语。
“话说,你们有没有谁……听过谜语啊?”
“谜语?你说的是后山上的宝藏吗……”
伴随这些话,徐有功退回方才闲话家常的人群中。
紧随根据众人的话,他明白了。
原来古朴大师曾在死前,亲设临终之言,称他在后山的山林一处设置了自己深埋半生的宝藏,想找到宝藏,就需破解他给出的谜语,所谓藏宝地点就藏在八个字的谜语里。
许多人来此也不单纯是吊唁,更是为古朴大师圆寂升天后的谜语。
有人猜测,宝藏是大师曾得到的高僧万佛舍利;
有人猜测,宝藏是大师出家前没花的家产万贯;
有人猜测,宝藏是大师曾被看上当驸马的聘礼…
种种猜测,都离不开宝藏,钱。
又是钱……
徐有功一面冷脸一面又觉得人心之恶。
这一路随行,他竟没听到过任何一个人讲宝藏,个个端得是格外悲伤,不想在今日谜语公布前,居然全部暴露出来。
莫名心寒的看着无数人一起附和寻找宝藏,甚至,有部分人群约好,等古朴大师圆寂飞升后就一同前往古井佛寺的后侧山上,寻宝。
“反正,总归都是在后山的嘛~咱们人多慢慢挖咯!”
“就是就是!”
徐有功不想多言,去买些许斋饭,一部分给元理留下,一部分留给霄归骅,自己吃少量后,重回院中。
不想一会儿没来,院里又传出些别的新闻。
“我给你们说,这后山可不是随便去,那里头……我爹说了,以前是有妖怪吃人,厉鬼索命的地方!”
“啊?还有这个传闻?”
“我知道这事儿!妖怪我不信,但是厉鬼我觉得真有,因为我二婶的大舅子的三姑婆他儿子就在衙门里头,说是半百年前,在古朴寺还没创立时,后山的山洞中,曾——烧死过一群江洋大盗!那群匪盗穷凶极恶,师父们据说是劝阻不成,直接将他们活活烧死,任由自己扛下了罪恶,也不能让他们再出去祸害众生……”
随着那名穿着油光锃亮衣衫的屠户讲完,徐有功不禁问他:“你身为屠户,来佛门重地说这等污蔑言词,不觉惭愧么。”
被叫做屠户的猛然跳起,“你!你……哪儿看出我是……”
徐有功没话,只不想旁边人却似当了真,咝了一声琢磨起来:“当真有此传闻,莫非古朴大师所说的宝藏,就是埋葬了那群江洋大匪盗之徒的宝藏?”
“有可能!极有可能!”
“可这些年古朴寺,乐善好施,常布施义款,给周围的民众百姓扶持帮助……也是不少钱了,估计也用完了吧?”
“想啥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我记着是那年闹饥荒还是闹水患,给了几千辆白银!”
话匣子一开,徐有功就被淹没其中。
徐有功不在乎被埋没,但托这群人的福,徐有功对此处了解又多了。
前方,古朴大师周围已然开始燃香。
随青烟缭绕上空时,大师下方还是有虔诚的善男信女与后侧心术不正的人截然相反,他们是真来祭奠吊唁,哭声呜呜凄楚。
伴随烟起弥漫,前头冥纸灰烬宛若簌簌落雪,徐有功也静下心观察机会,所料不差,他要的机会……就快到了。
不想这时,听后侧又响起了窃窃私语——
“其实,我觉得后山还是别去了,我家里说那里有妖怪冤魂的诅咒……”
“诅咒?什么诅咒?”
众人纷纷回头,徐有功则眉心紧皱,他当然不信鬼神说法!不想后侧那中年男子却很会拿捏人心,道:“算了,高僧德高望重,什么事儿都得等高僧的吊唁结束再说,这边儿举行高僧祭奠神圣无比,咱们这边说诅咒,不妥当!”
看似是明事理的人。
实则让众人更抓心,指着日头说:“这……圆寂上天还早呢!你就讲讲吧,咱们也都是大师发帖来的……大师不会怪罪。”
兴许是最后那句大师不会怪罪,又或许是那人别有用心——
“那好吧,正好大家都在,我就直说了,这事儿啊,官府给压下来了,根本没有什么宝藏,就是诅咒,厉鬼的复仇诅咒!”
“妈呀,前面也说厉鬼复仇呢,还是真的啊!”
“快讲讲吧!我还想去山上挖宝呢,你可给讲清楚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中,那说话的中年男子插不上嘴了,不悦道:“是我讲还是你们讲?”
众人忙说“你讲”,周围一静,男子才继续说道——
“我舅老爷说,这后山上,曾烧死过一群江洋大盗,这群江洋大盗当年盗走了许多官府的银钱,其中,不乏有许多土夫子,土夫子,你们都知道是什么吧?古代人那有封号的——叫‘摸金校尉!’”
“哦,我知道,是盗墓的!哇,那是真有不少宝藏啊!然后呢?然后呢……”
群众忽然兴奋起来,徐有功不喜这氛围,但也不得不听。
也许,就在这些传闻中能找到杀死古朴大师的真凶。
后侧人接着道:“我舅老爷说,这群盗墓者是光盗墓也无所谓,偏偏他们拿了钱,买了兵器,那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招揽了一群人变成了一个山头……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最后不知怎么,被咱们的寺庙里师父给抓住了!
也就是我们的古朴大师,他把那群匪首们,全部堵在了后山的洞里,要求他们从此——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说话的男子此刻摆出来一副阿弥陀佛的模样,随即朝着古朴大师行礼——
“大师,他当真是功德无量,铲除了一帮恶匪啊!”
男子行礼,众人随同。
却不等众人礼拜完毕,后侧一男子发出质疑道:“山匪既如此厉害,古朴大师似乎一介书生,又怎可能一网打尽?”
有人立刻说:“那自是高僧佛法厉害!”
“厉害得过刀剑?别硬吹,我倒是觉得,这伙江洋大盗出现的时间,和古朴寺建成时间差不多,我爷爷三十年前砍柴来过,说当年——这里就是个破山神庙。兴许……这里就是山匪建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