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香附冷眼看着这些人一张一合的嘴,鲜血从她眼角缓缓流下,在脸颊上划出一道狰狞的红色线条。
与她四处哭诉的母亲不同,尽管被打得十分惨,她眼里却干干涩涩,没有一丝一毫的泪意。
道貌岸然的众人,用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在没有经过任何审判的前提下,三言两语就定了她偷窃的罪行。
“钱,不是我偷的。”小孙香附缓慢而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
四周嘈杂的议论声,因着这小孩儿不识好歹的一句话,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你们看吧,我就说,这个孩子教不好的。”肖梅兰哭哭啼啼地抹了一把眼泪,重新捡起了竹条。“女儿,你不要怪妈妈,打在你身上,痛在娘身上,我心里比你更痛,你知道吗?”
一鞭子下去,小孙香附头晕目眩,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众人没有再阻拦。
“这孩子,从根子就已经坏掉了。”
“慈母多败儿,肖婶子真不容易。”
“真不愧是罪犯的女儿啊,天生的小罪犯。”
言萝自人群中挤出来,搀扶起倒在地上的小孙香附,拿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只道:“她发烧了。”
肖梅兰冷冷道:“装的。这死娼妇从小就这样,一打她,她就装病。”
终于有邻居意识到了肖梅兰话语中的不妥,插嘴道:“肖婶子,‘娼妇’这个词儿太难听了,你这么说你自个的女儿,不太好吧?”
肖梅兰这才意识到一不小心把背地里的口头禅说出来了,尴尬地笑了一声,随后声音里又带上了几分哭腔:“我也不想的,这个死丫头让我操碎了心,她爸爸在她出生前就坐牢去了,我一个人怀着她,大冬天的用冷水给别人洗衣服,手上全是老茧和冻疮,也没办法做我的老本行了。别人嫌我手糙,怕我刮坏了衣服,我只能关了裁缝店,背井离乡到处打零工来养家,又当爹又当妈的,受尽委屈,才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
周边的人被肖梅兰嘴里的苦情故事所打动,不由得感慨:“肖婶子,你也不容易。我这里有一些多出来的米面衣服,要不要给你拿过来啊?”
“要的要的!”肖梅兰的哭腔一扫而空,瞬间变得欢喜起来。
“那个……”言萝张口叫住正要丢下生病的女儿去别人家打秋风的肖梅兰,“你女儿还躺在地上呢,真的不用带她去诊所看看吗?”
小孙香附处于半昏迷状态,依稀听到了周边的动静,两眼却跟被胶水黏住了似的睁不开。
她总觉得刚刚说话的这道声音有点耳熟,似乎在哪听过。
小孙香附头痛欲裂,却怎么也想不起为什么会觉得耳熟。
“不用管她,贱命好活。”肖梅兰冷漠地放下一句狠话,声音渐渐远去了。“明天我要是在桌上看不到丢失的钱,你就滚出我家!”
旁边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因着位面女主年纪小,言萝穿过来的壳子的年纪也在随着变小。
换言之,言萝现在自个在外观上也是个小孩子的形态,和这个年纪其他的孩子一样贫穷,没钱带小孙香附去诊所看病。
两个半大孩子,就这么坐在水泥地上挨在一块,多少透露出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偶有好心人想上来搀两个孩子一把,总会被这样那样的声音所劝阻。
“不要过去,这是个惯犯小偷呢。”
“她妈妈想逼她认错,认了错才能改过。你这一去,不就浪费了她妈妈的一片苦心了吗?”
“小小年纪不学好,是要给点教训。”
小孙香附额头上滚烫的温度似乎攀升到了极致,周遭伤人的恶语更是令她苦不堪言。
言萝叹了口气,一手托住了小孙香附的肩膀,一手则扶起了小孙香附的腰。
身体悬空,安全感的严重缺失向小孙香附袭来。
这一刻,小孙香附神奇地冲破了病痛的折磨,她竭力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人。
“没事的。”抱着自己的人,年龄和自己相仿,五官清淡得缺乏辨识度,看向她的目光也清清淡淡,“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高热令人眩晕,小孙香附只能勉强看清一个大概的轮廓,却始终看不清对方的脸。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对方模糊的面容给她一种亲密的熟悉感。
“你是……”她吃力地问,吐出的声音却细若游丝。
“我是来帮你的人。”
“睡吧。”对方轻声说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依稀漾开了一圈圈涟漪,竟显出几分哀伤来。“等睡醒了,一切就过去了。”
大抵是对方的声音太温柔,或许是对方的怀抱太温暖,即便隐隐觉得不妥,小孙香附依然没有生出反抗的心理。
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天,黑了。
再次醒来,小孙香附正躺在门店角落支起的一张小床上。
门店卷闸门没有拉下,外头路灯昏暗,人来人往,小孙香附就这么躺在没有关门的门店里,安全系数极地,随便来个人就能把她抱走。
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中睡了几年,她已经习惯了。
脑子里嗡嗡响,头痛得几乎炸裂,她烧得很严重,没有人带她看病,没有人在乎她死活,她也习惯了。
可是今天,唯独今天,她不想再忍受下去。
她记起了母亲临走前放下的那句狠话,如果明天见不到她还钱,就会把她赶出去。
她知道,母亲肯定做得出来。
就在刚刚,小孙香附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哭哭啼啼地写了一封遗书,将自己偷偷捡垃圾攒下的几块钱私房钱给了住在垃圾站的一位老婆婆,打算一跃解千愁,证明自己的清白。
梦里,老婆婆用身体拦住了她,把她哄睡,背着她从养老钱里拿出了五十块,交给了肖梅兰。
这五十块,由许许多多的票子组成。
一分,两分,一毛,两毛,摞得高高厚厚一叠。
老婆婆说:“你女儿没有偷钱,这是我路过你家楼下捡到的,现在还给你,你不要再打孩子了。”
“早还过来,不就不用挨打了吗?”肖梅兰嗤笑,似乎认定女儿偷了钱,老婆婆只是在扯谎打掩护,“我就知道,这钱肯定是她偷的。”
收起钱,肖梅兰逢人就说大女儿把偷走的钱还回来了,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棍棒教育有奇效。
从此以后,无论肖梅兰用多么荒唐的理由毒打大女儿、打得有多皮开肉绽,众人都闭嘴不语。
毕竟,小孙香附是偷钱的惯犯,这件事已经实锤了啊。
该打。
可是,众人真的这么想吗?